"裴氏,"眼見嬌嬌和孩子入府之事已塵埃落定,沈欽同眼中滿是感動,“謝謝你,愿意接納嬌嬌和孩子入府。”
適才那封遺言書,瞞過了安遠侯,卻瞞不過他。
他知道,裴念祎自小得裴太傅真傳,練就一手好字,不僅自己的字龍飛鳳舞,更能模仿他人的字跡,那封遺言,是她所寫。
她懂事了,也頗識大體,沈欽同很欣慰。
"……"
裴念祎沒好氣地掃他一眼,謝什么,她都要和離了,誰還在意他的外室和孩子?
不過,她向來不做無用的事,趁著此時,她拿出適才寫好的和離書,“既如此,那世子便按個手印吧。"
蜀朝允許和離,不過,流程卻并不簡單,先是夫妻雙方寫下和離書,簽字畫押,再經由族中打開族譜除名,最后,再經由官府過押,女子方能正式與男方家族恩斷義絕。
如今這和離書,只是第一步,但,只要沈欽同按下手印,他便再無反悔的機會。
思及此,裴念祎唇角上揚,心情愉悅,抬眸,正對上沈欽同似笑非笑的眼。
"晦氣。"她在心里罵了一句,又見沈欽同準備拉開文書,她忙一掌按在文書上,“我不過就是想要這處莊子,你不會反悔吧?”
"要個莊子而已,我怎會反悔。他并不想讓她誤會他是那般小氣的人,利落的按下手印,"今日之事,多虧了你,待我回府,再將私印交與你。"
裴念祎點頭,將文書穩穩的收入袖中,有了文書,有了私印,她不僅能借著侯府名義為遠在北疆的父兄送上供給,更能,搬空沈欽同的私庫。
她都要和離了,收點利息不過分吧。
夏夜蟬鳴聒噪,涼風習習,裴念祎不想留在小院聽林姑娘撒嬌,她剛邁出小院,一道閃電驟然撕裂夜幕,驚起一片蛙聲。
侯府門外,來時的馬車早已無蹤無影。不必細想,也知是繼夫人做的手腳。
誰叫她今日得罪了繼夫人呢?
夜不歸宿,不守婦道,由妾扶正的婆母,隨便安個罪名就能將她逐出侯府。
裴念祎問小廝借了匹馬,就著夜色快馬加鞭。
忽然,馬匹凄厲嘶鳴,停在了原地,月光慘白,一道人影自樹影后踱出,他手中的寒刀,在月光下更顯森然。
“駕!”裴念祎調轉馬頭,那人卻迅速追了上來,寒刀閃過,精準扎中馬腿。
一聲嘶叫,裴念祎從馬背上被癲了下來,她就勢往地上一滾,那男人循著聲音追了上來,夜色下,滿口黃牙猶如青面獠牙的惡鬼。
裴念祎捏緊了拳頭,對方明顯是有備而來。
“什么人?”
男人喉間發出怪笑,目光淫猥:“小娘子,我收錢辦事,你聽話些,能少受點苦。”
“我是安遠侯府的人,你敢動我,不要命了?”
“呵,不知你身份,我還不敢接這買賣呢!”
一根簪子直接抵在他喉間,但,男人并未被嚇跑,他滿身的腥味,捉住裴念祎的手,簪子被折斷,那人欺身壓了過來。
裴念祎自袖中劃出一把短刀,狠狠刺入對方腹中,旋即翻身迅速逃跑。
“賤人!”男人大罵一聲,身下的血在他奔走間流得更歡。
裴念祎跑得越發快,撞上了一道堅實的“人墻”。
那人帶著帷帽,一身勁裝仿佛與夜色相融。
“抓住她,這娘們就歸你了。”
帷帽微動,裴念祎看不清對方面容,只覺一道目光如實質般鎖住自己。她握緊染血的刀,緊張到后退。
這人,好強的侵略性。
那人忽然逼近,冰冷手指扣住她執刀的手,機關輕響,短刀驟伸為長劍,他帶著她的手腕翻轉,劍尖劃破男人的胸腔。
熱血噴涌而出,尸體瞬間倒地,連劍尖都未沾染半分鮮血。
帷帽下的雙手粗糲又溫暖,握住她的手,收刃入鞘。
“殺人要快,下手要狠,”熟悉的冷松香將她籠罩,帷帽下的人,氣息深沉,“昭昭,記住了嗎?”
這道聲音?是他!
熟悉的記憶無端涌上心頭,她記得的,她那時候年紀小,又慕強,總愛纏著他教她,又因為嬌生慣養,任何技藝都是學了個囫圇吞棗。
所以,他對她說過最多的話是,"昭昭,記住了嗎?"
記憶中的話語,切實出現在耳邊,裴念祎的心跳漏了一瞬,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刀柄。
這把刀,正是三年前他離京時所贈,今日她第一次抽出這把刀,便正好遇上了他。
這樣的巧合,叫裴念祎有些失語,而男人身上的冷松香,一點點勾起少女時的回憶。
若有似無,若即若離,像極了他——是她少女時期怎么也抓不住的幻影。
但現在,好像也不必抓住了。
“多謝舅舅相救。”
“舅舅”二字咬得極重,在孟煜珩近乎完美的臉蛋上劃開一道裂痕。
被甩開的手懸在半空,孟煜珩摘下帷帽,月光勾勒出深邃輪廓。戰場磨礪出的凜冽肅殺之氣壓住了原本昳麗的風姿,唯有一雙眸子沉如寒潭,此刻卻漾著難以捉摸的霧色。
“三年未見,你是不認得我了?"聲音明顯帶了絲不滿。
"我與沈欽同成婚兩年,按理,該喚您一聲舅舅。"
她冷著臉,看到孟煜珩臉上的難以置信,心里有一絲暢快。她寫信問過他的,那時,太子被關皇陵,裴家自身難保,隔著千山萬水,她寫信問他,是否該嫁人,她應該怎么做?卻始終,沒有等到回應。
那時她十六歲,一驚體會過家族覆滅下的煎熬,也體會到了,被人拋棄的滋味。
暢快之后,又是委屈,曾經待她那樣好的人,為何會像其他人一樣,與她劃清界限,明明,她沒有求救,只是試探啊。
他卻連個回信都沒有。
“你還真當自己是沈家人了?”他望著她,似乎要將她看穿,她真的會喜歡一個在新婚第二日就拋下她,在喪期偷歡外室并且還留下孩子的外室嗎?
裴念祎還沒領會他的意思,一道淬毒般的嗓音自暗處劈來:“裴念祎!深更半夜,你竟在此與野男人私會?”
循聲望去,沈欽同面色鐵青立于夜色中,身后跟著一頂轎子。
他可真好意思,自己嬌養外室,卻反過頭來污蔑昭昭清白。
微風拂過,只聽清脆的一聲響,沈欽同被人一拳撂倒在地。
拳風裹脅怒意,在此刻化作一場暴風雨,一拳拳砸向沈欽同,“不敬正妻,不事父母,不思進取,反倒只學了那些空口白牙污蔑人的小人做派,沈家就是這么教你的嗎?”
又是一拳怒砸向眼睛,沈欽同目眥欲裂,他也是武將,卻在對方的攻勢下毫無還手之力,只聽見他的聲音,如同冰霜,"既然沈家教不好你,就由我這個當舅舅的教教你,怎么當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