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巧合,是巧合。”林舒雅的鏡片反射著寒光。
“現(xiàn)在,一個被定罪的悍匪,用一種近乎精神崩潰的狀態(tài),指控同一個人是比他更高級的罪犯...
兩個看似無關的事件,都指向了他。趙隊,在我的專業(yè)領域,這不叫巧合,這叫‘行為模式的重復’。”
“你的意思是?”
“我對他很感興趣。”林舒雅推了推眼鏡,“一個人的言語可以撒謊,但‘屠夫’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反應是裝不出來的...
他描述的不是行為,而是一種心理上的絕對碾壓。這種碾壓,恰恰是某些高智商反社會人格者最喜歡玩弄的‘游戲’。”
趙鐵軍沉默了,他知道林舒雅的判斷力有多可怕。
“那你想怎么樣?直接把他帶回來審?”
“不。”林舒雅搖了搖頭,“打草驚蛇是最低級的做法。如果他真有問題,那他的反偵察能力和心理素質,絕對是頂級的。我們現(xiàn)在沒有任何證據(jù)。”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樓下的車水馬龍。
“‘屠夫’不是說,抓他的是兩個巡警嗎?我們就扮成那兩個巡警的同事,以‘了解抓捕細節(jié)、核實見義勇為情況’為由,去《懸案》劇組,近距離地......接觸一下他。”
《懸案》劇組,B組拍攝現(xiàn)場。
趙鐵軍和林舒雅換上了基層民警的制服,出現(xiàn)在了片場。
他們的到來并沒有引起太多波瀾,畢竟只是兩個來了解情況的普通警察。
在副導演的引導下,他們在一個角落里見到了剛下戲的陳言。
“陳言同志,你好。我們是市局的,想就上次你協(xié)助我們抓捕嫌犯的事情,再跟你核實幾個細節(jié)。”趙鐵軍亮出證件,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陳言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連忙點頭:“哦哦,警察同志好,應該的,應該的。”
眼前的陳言,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T恤,臉上還帶著“傻子”角色的茫然,看起來有些拘謹和木訥。
他禮貌地給兩人搬來椅子,又去倒了兩杯水,手腳都透著一股新人的局促。
趙鐵軍開門見山地問了幾個關于當時情況的問題。
陳言的回答和卷宗里記錄的一模一樣,沒有任何出入。
他說自己當時就是看到那個人形跡可疑,感覺對方腰里有硬物,情急之下才喊了抓小偷,純屬誤打誤撞。
整個過程,他表現(xiàn)得就像一個做了好事后還有點不好意思的鄰家大男孩。
趙鐵軍一邊問,一邊在心里給出了判斷:這小子,文質彬彬,甚至有點膽小,見誰都客客氣氣。
就他?
悍匪口中的瘋子?
開什么國際玩笑。
“屠夫”那個渣滓,果然是在滿口胡言。
他用眼神示意林舒雅,意思是“可以收隊了”。
然而,林舒雅卻仿佛沒看到,她的目光,自始至終都鎖定在陳言的臉上,眼神專注而銳利。
她突然開口,聲音溫和卻直指核心:“陳言同志,你當時說了一句‘就你也敢在我的地盤上混飯吃’,對嗎?”
陳言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這句話,是他當時進入“雨夜屠夫”狀態(tài)后,脫口而出的即興發(fā)揮,連他自己都快忘了!
警察怎么會知道?
難道那個“屠夫”......
他的腦中瞬間閃過無數(shù)念頭,但臉上卻依舊保持著茫然和困惑:
“啊?警察同志,我......我說過這話嗎?我不記得了......當時太緊張了,可能......可能是我看電影看多了,胡亂喊的吧?”
他撓了撓頭,露出了一個尷尬又靦腆的笑容。
這個表情,天衣無縫。
趙鐵軍也覺得林舒雅問得有些突兀,剛想打個圓場,就聽到不遠處傳來導演張國安的吼聲:
“各部門注意!準備拍下一場!陳言,鄧超超,就位!”
陳言如蒙大赦,連忙對兩人說:“警察同志,不好意思,導演叫我了,我得過去了。”
“沒關系,你繼續(xù)工作...我們也好奇電影拍攝是什么樣的。”
而陳言飾演的“傻子”弟弟,則一個人坐在墻角,安靜地玩著一個兒童積木。
這場戲的焦點,全在鄧超超身上,陳言只是一個背景。
趙鐵軍看得百無聊賴,在他看來,陳言就只是坐在那里發(fā)呆,毫無演技可言。
然而,他身邊的林舒雅,卻緩緩地摘下了眼鏡,身體微微前傾,死死地盯著監(jiān)視器里的那個角落。
“ACtiOn!”
鏡頭里,鄧超超將一個中年男人的頹喪、焦慮和對未來的迷茫,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而在他身后,那個被虛化了的背景里,陳言低著頭,手指看似笨拙地擺弄著積木。
突然,鄧超超煩躁地一腳踢翻了身邊的凳子。
“砰”的一聲巨響,讓所有人的心都跟著一顫。
就在這一瞬間!
林舒雅的瞳孔驟然收縮!
監(jiān)視器的特寫鏡頭并沒有給到陳言,但憑借著驚人的動態(tài)視力,她清晰地捕捉到了一個細節(jié)——
在巨響發(fā)出的那一刻,陳言的身體,沒有任何應激反應!
沒有被嚇到的一顫,沒有下意識的抬頭,甚至連擺弄積木的指尖,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停頓。
他就好像一個......聾子。
不,比聾子更可怕!
一個正常的聾子,也會被地面的震動所驚擾。
而他,仿佛徹底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干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這不是癡傻,這是一種經過千錘百煉的、絕對的專注和控制力!
緊接著,鄧超超飾演的哥哥在發(fā)泄過后,頹然地坐倒在地,捂著臉,肩膀微微抽動。
這時,一直像雕塑一樣的陳言,動了。
他緩緩地放下積木,站起身,邁著不協(xié)調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到哥哥身邊。
他蹲下身,伸出那雙干凈得有些過分的手,輕輕地、像撫摸一件珍寶一樣,拍了拍哥哥的后背。
然后,他抬起頭,那張癡傻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孩童般純真無邪的笑容,仿佛在用自己唯一的方式,安慰著這個世界上他最依賴的人。
“咔!”張國安滿意地喊道,“過了!完美!”
片場響起一片輕松的贊嘆聲。
“鄧老師演技絕了!”
“小陳這個狀態(tài)也真好,那個笑,看得我都心疼了。”
趙鐵軍也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對林舒雅說:“這小子,演技確實沒得說,能拿影帝的料。行了,咱們走吧,別耽誤人家工作了。”
他轉過頭,卻看到林舒雅臉色煞白,金絲眼鏡下的那雙眼睛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震撼與......恐懼。
“林教授?你怎么了?”趙鐵軍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
林舒雅沒有回答他,只是用一種近乎夢囈的聲音,喃喃自語:
“他不是在‘演’一個傻子,他是在‘是’一個傻子......不,不對,說得更準確一點,他是在完美地‘演示’一個頂級的偽裝者,應該如何去扮演一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