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很刁鉆。
看似是在探討表演,實則是在試探他對變態心理的理解程度。
陳言的大腦飛速運轉,立刻給出了一個無懈可擊的、完全從演員角度出發的專業回答。
“其實,演這種角色,最忌諱的就是把他當成一個純粹的‘變態’來演。”陳言的語氣很真誠,仿佛真的是在分享創作心得。
“我在準備角色的時候,給他寫了很長的人物小傳。我認為‘雨夜屠夫’的核心,不是殘忍,而是‘自卑’和‘掌控欲’的扭曲結合...
他現實中是個被忽視、被欺壓的失敗者,所以他才需要在那個屬于他的‘雨夜’里,通過一種極致的、儀式化的暴力,去尋找一種能完全掌控他人生死的上帝般的感覺...
他殺戮,不是為了快樂,而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所以我在表演的時候,重點沒有放在他有多兇狠上,而是放在了他那種病態的、享受掌控獵物時的平靜和專注。”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
既展現了他對角色的深度挖掘,又完全符合一個體驗派演員的創作邏輯。
一旁的趙鐵軍聽得云里霧里,只覺得這小子說得一套一套的,跟大學教授講課似的。
但他看到,林舒雅的眼神里,那一閃而過的欣賞中,夾雜著一絲更深的探究。
她顯然沒有被這個完美的答案說服。
“說得真好,難怪演得那么真實。”林舒雅點了點頭,話鋒陡然一轉,目光灼灼地盯著陳言的眼睛,問出了第二個,也是真正致命的問題。
“那么,陳言先生,我再想請教一個問題。你覺得......如果現實中,真的有人模仿‘雨夜屠夫’去作案,那這個人,會是一種什么樣的心理呢?”
轟!
這個問題,如同一道驚雷,在陳言的腦海中炸響。
他的心臟猛地一縮,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模仿作案?!
他瞬間就明白了林舒雅今天來這里的真正目的!
不是什么創作探討,是出事了!
有人模仿了他在劇里的角色,去殺了人!?
這個認知讓陳言的呼吸都停滯了半秒。
盡管他知道這與自己無關,但一種源自良知的巨大沖擊和恐慌,還是不可避免地攫住了他。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但身體的本能,或者說,【微表情掌控】技能,在這一刻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他的臉上,沒有流露出絲毫的驚駭。
反而,是在短暫的錯愕之后,浮現出一種演員聽到一個極具挑戰性的設定時,那種混雜著好奇、困惑與思索的復雜神情。
他微微皺起了眉頭,像是真的在認真思考這個“假設”。
“模仿者?”他重復了一句,語氣里帶著一絲不確定,像是在確認自己有沒有聽錯,“林警官,你這個問題......還真是有點......超綱了。”
他巧妙地用一句玩笑話,緩沖了問題的沖擊力,也為自己的思考爭取了時間。
林舒雅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不錯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
陳言的大腦在瘋狂運轉。
他知道,現在自己的每一個字,都可能成為對方判斷自己的依據。
幾秒鐘后,他抬起頭,迎上林舒雅的目光,緩緩地開了口。
他的聲音很平靜,帶著一種仿佛置身事外的、純粹的學術性探討的口吻。
“如果真的有這種人......我覺得,他模仿的,可能并不是‘雨夜屠夫’這個角色本身。”
“哦?”林舒雅的眉毛輕輕一挑。
“嗯。”陳言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因為‘雨夜屠夫’的犯罪,就像我剛才說的,是非常私人的、向內發泄的行為。而一個‘模仿者’,他的行為邏輯是完全相反的,他是向外的,是表演給別人看的。”
“他渴望的是關注,是轟動效應,是讓世人看到他的‘作品’。所以,他不會滿足于單純的復制...
恰恰相反,他會在模仿的基礎上,加入屬于他自己的東西,一種簽名式的、極具辨識度的符號。”
陳言的聲音平靜而篤定,仿佛他不是在推測一個窮兇極惡的罪犯,而是在解構一個劇本里的角色。
“他要用這種方式,向所有人,尤其是向‘原作’的創造者證明——他才是更出色的‘藝術家’。這是一種挑釁,也是一種炫耀。”
這番話,如同一顆子彈,精準地擊中了林舒雅和趙鐵軍的心臟。
趙鐵軍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驚駭之色。
因為陳言描述的,幾乎與案發現場的情況分毫不差!
那個兇手,確實留下了屬于自己的、極具戲劇性的“簽名”!
林舒雅凝視著陳言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到一絲破綻,一絲他本不該知道這些的慌亂。
但她失敗了。
陳言的眼神清澈而坦然,充滿了對藝術探討的純粹,甚至還帶著一絲幫助警方分析問題的熱忱。
“簽名?”林舒雅的聲音有些干澀,她追問道,“比如說,什么樣的簽名?”
“這就不好說了。”陳言攤了攤手。
“這得看‘模仿者’本人的審美和偏好了......總之,目的是為了蓋過原作的風頭,讓觀眾記住他這個新的‘主演’。”
戲劇創作......觀眾......主演......
這些詞從陳言嘴里說出來,是那么的理所當然,可聽在林舒雅的耳朵里,卻讓她感到一陣陣的寒意。
眼前的這個青年,到底是真的在用演員的思維模式進行推演,還是......他本身就站在一個更高的、俯瞰眾生的“導演”視角?
“行了行了,什么亂七八糟的。”趙鐵軍終于忍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粗暴地打斷了這場讓他越聽越心驚的對話。
“我們今天就是路過,順便來找你聊聊,陳言,謝謝你的配合,今天就到這里吧。”
他幾乎是有些狼狽地拉著林舒雅離開了。
林舒雅沒有反抗,臨走前,她回頭深深地看了陳言一眼,那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審視,有困惑,有警惕,甚至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恐懼。
因為她到目前為止,都沒有看透眼前這個青年,在那張看似開朗的面容下,到底隱藏了一個什么樣瘋狂的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