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當陳言踏入市局大樓時,迎接他的是林舒雅復雜而審視的目光。
她沒有多言,只是領著他穿過一道道需要權限驗證的門禁,最終來到了一處幾乎被遺忘的角落——檔案庫。
推開沉重的金屬門,一股混合著陳舊紙張和灰塵的獨特氣味撲面而來。
高聳入頂的金屬架上,塞滿了貼著泛黃標簽的圖紙卷宗,是這座城市被凝固的時間切片。
“這里是70年代到90年代的市政規劃檔案,你要的都在這里了?!?/p>
林舒雅指著那如山般的文件,語氣中依然帶著一絲難以置信,“陳言,我動用了我和老師所有的關系,才為你爭取到三個小時......”
陳言沒有回答,只是脫下外套,走到一張巨大的工作臺前,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專注。
他沒有像沒頭蒼蠅一樣胡亂翻找,而是先在腦海中,將市立圖書館的地理坐標設定為圓心。
隨即,他開始有條不紊地從架子上取下一卷卷圖紙。
建筑結構圖、地下管網圖、人防工程分布圖、地鐵早期規劃草案......
幾十年來,以圖書館為中心,方圓五公里內所有的城市肌理,都被他一張張攤開,鋪滿了整個工作臺,甚至延伸到了地面。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林舒雅從最初的抱臂旁觀,到中途忍不住上前幫忙展開圖紙,檔案室里只剩下紙張摩擦的沙沙聲和陳言壓抑的呼吸聲。
一個小時......
兩個小時......
就在林舒雅抬手看表,準備提醒時間所剩無幾時,陳言的動作,驟然停了下來。
他的指尖,停留在了一張早已泛黃、邊緣甚至有些破損的圖紙一角。
那是一份打印著“73年,地鐵4號線補充勘探預案”的草圖。
在那張圖紙的角落,有一條用虛線標注的、幾乎快要褪色的線路,旁邊只有一個小小的手寫標注——“戰備補給線(預留)”。
這條線路在后來的正式規劃圖中,被徹底抹去,仿佛從未存在過。
任何一個正常的查閱者,都會將其當做一個被廢棄的歷史方案,直接忽略。
但陳言的瞳孔,卻在看到它的瞬間,猛地收縮。
“教授”的思維模式是情報專家。
對他而言,最有價值的,永遠是那些被大多數人忽略、遺忘,甚至定義為“無用”的信息。
這條線,就是“教授”為自己留下的、最隱秘的后門!
“林警官,”陳言的聲音有些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需要金華區最新的金融中心規劃圖,最高精度的版本?!?/p>
林舒雅心中一凜,雖然不明白陳言的意圖,但還是立刻通過內部通訊,讓同事將電子圖紙傳送了過來。
當巨大的電子規劃圖在工作臺的顯示屏上亮起時,陳言深吸一口氣,將那張70年代的古老草圖,小心翼翼地覆蓋了上去。
他以圖書館的位置作為基點,將兩張橫跨了半個世紀的圖紙坐標,緩緩對齊。
那條在舊圖紙上早已被遺忘的虛線,精準地從市立圖書館的地下延伸而出,蜿蜒著穿過城市的腹地,而它最終指向的終點....
赫然是整個城市的金融心臟,那個號稱擁有最高安保級別、物理隔絕、永不聯網的堡壘——金華金融數據中心!
這一刻,所有的拼圖,在這一瞬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強行拼接在了一起,構成了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無比瘋狂的畫卷!
“教授”的真實野心,終于暴露無遺!
銀行劫案,根本不是為了錢!
那是為了獲取足以支撐他后續計劃和潛逃的無記名債券,更是為了將警方所有的注意力,都牢牢地釘在“金融盜竊”這個錯誤的邏輯軌道上!
"壁虎"的那次刺殺,那是試探,是為了近距離評估自己這個“演員”的真實能力,為后續一系列針對自己的“劇本”設計,提供最精準的數據支撐!
而那個所謂的“圖書館任務”,更是絕妙的障眼法!
自己根據“教授”表現出來的人格,推演出那個看似終點的“金庫決戰”,也只是整個騙局中最華麗、最盛大的煙幕彈!
“教授”利用自己的介入,利用自己和警方的博弈,將所有人的目光、所有安保力量,都聚焦在這場即將上演的“黑吃黑”年度大戲上。
“教授”與“魔術師”那個瘋子藝術家不同,他真正的目標,從始至終,都不是銀行那點錢,更不是和自己一較高下。
而是要趁著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自己吸引到安信銀行的金庫時,通過這條被遺忘了半個世紀的地下動脈,入侵那個從不聯網、被譽為最安全的金融數據中心!
他要的,不僅僅是足以讓他在罪犯榜上封神的驚天財富,更是要一舉摧毀整個華夏的金融結算系統!
他要制造一場全國甚至全球金融核爆!
做出一件足以讓整個罪犯榜都為之顫抖的、真正的史詩級“作品”!
陳言終于明白了。
這個瘋子......這個瘋子根本不是在給他寫劇本!
他是在給整個國家,導演一部災難片!
而自己,從頭到尾,都只是他用來吸引所有人注意力、那個被推到聚光燈下、自以為是的滑稽棋子!
林舒雅看著眼前這個青年,他臉上血色褪盡,眼神中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混雜著恐懼與徹悟的火焰。
“怎么了?”她下意識地問道,聲音干澀。
陳言沒有回答,只是緩緩地將那兩張橫跨了半個世紀的圖紙重新卷好。
他的動作很慢,仿佛在竭力控制著身體的顫抖。
他抬起頭,目光穿過林舒雅,那眼神深邃得可怕。
“林警官,”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冰冷,“我需要和你單獨談談。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
“市局的加密審訊室,”她幾乎是脫口而出,隨即又覺得荒謬,“你......”
“就那里?!标愌源驍嗔怂?,語氣不容置疑。
他不再是那個需要被引導的“特別顧問”,在這一刻,他成了發號施令的人。
......
十五分鐘后,市局大樓地下三層,加密審訊室。
冰冷的金屬墻壁,單向玻璃如深淵的眼眸,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和壓抑的味道。
這里是罪惡的終點,是無數心理防線崩潰的地方。
而今天,它成了一個特殊“劇本圍讀會”的現場。
唯一的聽眾,是林舒雅。
陳言坐在審訊椅上,沒有絲毫被審訊者的局促。
他姿態放松,雙手交叉放在桌上,平靜地看著對面的林舒雅,仿佛他才是這里的主人。
林舒雅打破了沉默,她雙手環胸,身體微微前傾,擺出了審訊時慣用的壓迫性姿態:“現在可以說了嗎?你到底發現了什么,讓你......變成了這個樣子?!?/p>
陳言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拋出了一個看似毫不相干的問題。
“林警官,你還記得‘魔術師’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