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時間,沈珍珠沒胃口,便沒有回家吃飯。
她趴在桌面上合上眼假寐,不斷重復著看到的天眼回溯。
一群靚麗女學生,在李云興致勃勃注視下,一點點仿佛凋零的花朵,失去生機。
只留下一張張猙獰的臉,讓后來的人們能體會到痛苦慘烈的場面。
她已經明確知道李云就是兇手。可兇手擺在眼前,她必須要找到決定性證據,才能將李云繩之以法。
沈珍珠花了一中午的時間,一遍遍地回顧著天眼回溯。不管看了幾遍,李云的冷漠表現都讓她嘆為觀止。
其中李麗麗的姐姐李蕓蕓已經匍匐爬行到門邊,只要打開門就還有一線生機,然而宿舍門被鎖上,一門之隔的宿舍外,有相約打球的、有結伴吃飯洗澡的、還有跟男朋友戀戀不舍再見的,而里頭...宛如煉獄。
宿舍里除了她們七人掙扎過的痕跡,其他地方維持的還算干凈。
倒地的暖壺里流著熱水,桌子上還有切好被吃了幾塊的蘋果。
帶有“甲拌磷”的水杯全都被收到檢驗科化驗,上面如果沒猜錯,只會有她們之間的指紋。
快要到上班時間,沈珍珠看了最后一遍,從另一個名叫周葉子的女生視角里,看到宿舍管理員進來前,久不動彈的惡魔李云起身,從某個抽屜里翻出一張卡片,隨意撕了撕隨手扔到垃圾桶里。
做完這個動作,她無聲的笑容更大,大到唇角快要被撕裂。
后面管理員進門,又是一段兵荒馬亂...
“撕了什么卡片?”沈珍珠被墻面時鐘敲響的聲音嚇一跳,坐起來后不斷思索:“有什么必須在那時候撕毀?”
她自覺認為那張被撕毀的卡片會很重要,她正想辦法讓顧巖崢同意帶她去現場看一看,外面傳來一陣嘈雜。
公共辦公室外間靠著值班室,那里有臺老舊的電視機。平時是給值班公安打發夜晚時間的,此刻卻聚集著不少人。
不管是扯皮打架還是小偷小摸進來的,還有押送他們的公安同志們,他們被電視里的現場報道吸引了視線。
‘從外地趕來的家長和親友們聚集在連師五號樓宿舍下方,正在號召發動媒體與同學們給學校施壓。’
‘七位貌美青春的女大學生,在走入社會的前夕服毒身亡。學校給出的意見是她們聯合自殺。這樣的說法引起了家屬們的憤怒...’
‘家長們情緒激動,有人上到五號樓宿舍房頂,要用跳樓來威脅學校、威脅破案單位,如果不迅速破案,將從七樓房頂跳下。’
‘市領導趕到現場進行安撫,學校領導將針對‘七仙女’自殺一案進行道歉,并等待公安部門的回復。’
“那是不是省廳的0牌車?”老黃眼神不好,瞇著眼往門口往刑偵隊門口看,一臺紅旗轎車從外駛入刑偵停車場。
劉局分管市局刑偵隊,與其他同僚們站在外面等候已久。
沈珍珠看過去,沒有在里面發現顧巖崢的身影,想必還在為了這個案子奔波。
“珍珠姐,快來幫幫忙。”陸野從停尸間出來,冷熱交加下打了個寒顫,站在派出所門口喊道:“群殺下毒案的家長們很快要過來,有些女性家屬情緒比較激動,麻煩你過來幫我們安撫一下。“
沈珍珠頓時來了精神,大眼睛發光:“來啦!!”
陸野對著馬所辦公室喊道:“馬所,你家警花借調給我們啊!顧頭兒說手續后面給你補!”
馬所忙從里面出來:“快快,拿去使喚吧!有什么需要派出所配合的,你們開口。”
洪樂從人群里擠出來,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陸野拿手指頭推搡著沈珍珠的肩膀往外走:“好說好說,感謝馬所鼎力相助,我珍珠姐一個頂十個。”
“怎么這么著急?”沈珍珠小跑到外面:“是有什么發現嗎?”
陸野忍不住罵了句臟話:“現場居然發現周琪珊的遺書!明明不應該是自殺,怎么還能有遺書!”
他也不是白當刑警的,誰嫌疑最大不用說都是一目了然,可偏偏這時候出現了遺書!
“遺書?!”沈珍珠也吊起嗓子嚷嚷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筆跡鑒定做了嗎?”
“正在做。”陸野領著沈珍珠到停車場,省廳的領導已經被劉局他們接上去,此刻站在紅旗車邊上,陸野說:“看到那個樓梯沒有?那個樓梯可以直接通天臺。咱們刑偵隊天臺沒有圍欄,千千萬萬守住了,男的我來,女的你來,不管怎么撒潑打滾,堅決不能放一個上去!實在不行,打暈了也行。”
開玩笑,電視里那位在學校頂樓還杵著呢,校領導都要跪下來輪番給他磕頭了,現在還沒下來。
刑偵隊眼皮子底下可不能出命案啊!
沈珍珠心臟跳得咚咚咚,她可以揍歹徒,但是揍受害者家屬還是頭一遭呀!
職業生涯突然迎來挑戰,她有些焦慮,握拳在停車場走來走去。
陸野也沒好到哪里去,他作為破案人員代表,還得面對家屬給他們一個破案期限。
說早說晚都不好,他都想上天臺了。這他娘的比破案難多了。
顧巖崢從案發現場回來,切諾基油門都快踩到油箱里了,交警同志在車后臭罵,他也顧不上,停好車招招手,一大一小噠噠噠跑過來。
“這里有其他人幫忙維持秩序,你們跟我上樓。”
沈珍珠和陸野逃過一劫,倆人相視一笑。
顧巖崢大步流星地往樓上去問:“筆跡鑒定結果出來了嗎?”
陸野剛接到消息,一臉憤怒地說:“出來了,跟周琪珊平時作業本上的筆跡一致。經過輔導員和其他同學的認定,也都說是周琪珊的字。”
沈珍珠還沒看到那封遺書,見顧巖崢沒攆她走,屁顛顛跟在后面聽耳朵,很想知道垃圾桶里被撕毀的卡片有沒有被發現。
“這是周琪珊的遺書,你們先看一下,十五分鐘開偵破會。”顧巖崢剛回來,便被劉局找人叫了過去,他不管省廳不省廳的,反正十五分鐘之后回來繼續破案。
周傳喜在辦公室見到沈珍珠還很驚訝,他站起來收拾出旁邊的空桌子說:“你先坐在這里看看。除了遺書外,我這里還有一份周琪珊購買甲拌磷的口供。農藥店老板清楚記得周琪珊到他店里買了一瓶小份甲拌磷。因為女大學生出現在農藥店很稀奇,他還反復問過她是不是這一種。而周琪珊說,要的就是這一種,專門毒老鼠的。”
沈珍珠難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她感覺狡詐的李云仿佛在許久之前已經編織一張死亡之網,牢牢地將她們包裹住。
她的殺人動機,究竟是什么?
“‘我叫周琪珊,與孟志軍分手讓我無比痛苦。我買了農藥自殺,可怕自己路上太孤單,所以讓好姐妹陪著。再見了,孟志軍。再見了,沈老師。再見了,我的同學們。周琪珊絕筆。’”
沈珍珠不可置信地讀出遺書內容,陸野在邊上猛拍桌子:“媽的,自己失戀憑什么把其他人都殺了!”
周傳喜在黑板上加上‘周琪珊遺書’‘失戀’等關鍵字眼,低聲說:“這封遺書將她的殺人動機寫的很清楚。”
沈珍珠自認為,若不是看到天眼回溯,此刻也肯定會跟大家意見一致,認為周琪珊喪心病狂,因為被男朋友甩,干脆拉其他人一起上黃泉。
可事實的真相絕對不是這樣。
沈珍珠褲兜里握拳的手氣得發抖,李云啊李云,你已經不是人了,你就是個魔頭!先讓偷窺狂打掩護,再讓受害者給你背鍋,殺了七個人的同時給自己設了雙重保險!
案情被突如其來的遺書引入僵局,樓下死去的女大學生家長們痛不欲生的哭聲讓她難過。
她站在窗戶邊,居高臨下看著其中舉著周琪珊照片的父母,照片上一家三口依偎在沙發上面對相機露出幸福笑容...
顧巖崢從外面進來,大馬金刀地坐在黑板前,似乎沒受到家長們和省廳領導的影響,保持著自己節奏。
吳忠國擔憂地說:“省廳派人下來跟蹤指導案件了?”
“我不需要他們指導。”顧巖崢渾不在意地說:“天塌了有劉局頂著,誰能真騎在他脖子上作威作福?你們不要管外界力量,專心破案。你們研究得怎么樣?”
陸野這次沒先開口,他將目光挪向沈珍珠。沈珍珠坐在張潔原來的位置上,拄著下巴一直往樓下吵鬧叫嚷的家屬里看去。
“喜子,你先說。”顧巖崢掃過她,開始點名。
周傳喜把遺書和農藥店老板的口供拍了拍,遲疑地說:“有動機、有證據、有證人,對周琪珊很不利。”
陸野咬牙說:“讀了幾年書都他娘的讀到狗肚子里去了。”他脾氣火爆,此刻想到停尸間里的七具尸體,更加惱火地說:“要死怎么不自己去死,何必還拉著其他人!”
“你認定周琪珊是兇手。”顧巖崢陳述。
陸野點頭:“證據確鑿,李云的嫌疑可以排除。”
周傳喜捏著鋼筆說:“我也這樣認為。”
吳忠國入行二十年,比他們有經驗。可人證物證俱在,他哪怕認為周琪珊不是兇手,也無處辯駁。
顧巖崢將視線挪到沈珍珠面前:“那你也這樣認為?”
沈珍珠沒想到顧隊能點名自己,她收回目光,與顧巖崢對視,抿唇猶豫了。
顧巖崢放緩語氣說:“你年紀與她們相當,也許思路跟我們不一樣。就算說得不對也沒關系,沒有誰說什么都對。”
沈珍珠站起來走到窗戶邊,低頭望著哀嚎的周琪珊父母說:“這樣的女孩是家中掌上明珠,父母與她關系很好,驕縱寵愛是屬于她的詞匯。”
顧巖崢適時給予肯定:“角度不錯,繼續說。”
沈珍珠說:“跟父母感情好,為什么在遺書上與老師同學都再見了,也不跟父母說一聲再見?”
“雖然有點可疑,”周傳喜抽出筆跡鑒定說:“但是遺書她親筆寫的,這方面沒問題。”
沈珍珠靈動的大眼在鑒定書上掃過,開口道:“她驕縱任性,孟志軍把她甩了給她帶來很大的痛苦。你們說,會不會她假意想要自殺,寫下這封‘遺書’只是為了嚇唬孟志軍,好讓他回心轉意呢?”
陸野一拍腦門:“正好也買了農藥,結果被兇手給利用了!?”
沈珍珠繼續引導,猛點頭:“對,要是這樣兇手肯定在她身邊,是熟人作案!”
周傳喜忍不住潑了冷水:“這一些都是你的假設,除非要像這樣把證據拿出來,才可以支撐你的推論。”
沈珍珠反駁:“她與孟志軍分手只是外人說的,而當事人并沒有給出確切的分手原因,到底誰甩的誰不能信一面之詞。如果兇手利用她,那兇手必定狡詐兇狠。我們要把所有事情明確,不允許有任何的假設和推論。”
“你們繼續調查她們的關系網,找出重疊點。”顧巖崢站起來說:“我去跟她前男友孟志軍聯系,必須見孟志軍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