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在煎熬中終于褪去,天色漸明。
外間周嬤嬤的呼吸依舊沉重渾濁,但似乎比昨夜平穩了些許,李大夫的針藥到底起了作用。然而她依舊深陷昏睡,短時間內顯然無法履行看守的職責。
院外的守衛換了一班,腳步聲依舊規律而警惕,沒有絲毫懈怠。
林微一夜未眠,眼底帶著淡淡的青黑,更顯得那張蒼白的小臉楚楚可憐。她維持著那副受驚后脆弱麻木的狀態,安靜地蜷在窗邊軟榻上,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
一切看似與前兩日無異。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枚冰涼的銅鑰匙正緊貼著她的肌膚,藏在里衣最隱蔽的夾層里。而床腳那道極淺的藤蔓刻痕,則像一個無聲的誘餌,等待著她需要的時機。
她在等春禾。
早膳時分,來的依舊是那個面生的小丫鬟,嚇得魂不附體,放下食盒就跑。
林微的心沉了沉。春禾還是沒出現。是被徹底調離了?還是……因為傳遞血符之事受到了懲罰?
希望如同風中殘燭,搖曳欲熄。
周嬤嬤在昏睡中發出幾聲含糊的囈語,翻了個身,又沒了動靜。
時間在壓抑中緩慢爬行。
午膳時分。
院門外再次傳來腳步聲。
林微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來,目光緊緊盯住房門。
鑰匙插入鎖孔,轉動。
門被推開。
進來的,依舊是那個面生的小丫鬟,低著頭,雙手顫抖地提著食盒。
林微眼底最后一絲光亮暗了下去。她緩緩垂下眼睫,掩去深深的失望。
就在那小丫鬟將食盒放在桌上,準備像之前一樣立刻退出去時——
“咳……咳咳……”外間榻上的周嬤嬤突然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猛地睜開了眼睛,眼神渾濁而迷茫,似乎被自己的咳嗽嗆醒了。
她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卻渾身無力,啞著嗓子艱難地開口,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水……拿水來……”
那小丫鬟嚇了一跳,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林微的眼中瞬間掠過一絲銳光!
機會!
她立刻從軟榻上站起身,臉上露出怯怯的、又想幫忙又害怕的樣子,細聲對那小丫鬟道:“嬤、嬤嬤要喝水……你快去倒……”
小丫鬟這才反應過來,慌忙應了聲“是”,轉身就往外間的小茶壺跑去。
就在小丫鬟轉身倒水的這個瞬間!
林微看似無意地、腳步虛浮地向前走了兩步,仿佛是要去桌邊用膳,身體卻“恰好”被床腳絆了一下,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整個人向前撲去,手掌“慌忙”間按在了床沿——正是那刻著藤蔓紋路的地方!
她的動作幅度不大,卻足夠讓那個正倒水的小丫鬟用眼角余光瞥見。
小丫鬟倒好了水,連忙端給周嬤嬤。
周嬤嬤貪婪地喝了幾口,咳嗽稍緩,渾濁的目光掃了一眼內間,看到林微正“驚魂未定”地扶著床沿站穩,似乎沒起疑心,只是有氣無力地對小丫鬟揮揮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小丫鬟如釋重負,放下水杯,低著頭快步退向門口。
就在她經過內間門口,即將出去的那一刻——
林微抬起眼,目光“恰好”與她對上。
林微的臉上帶著未褪的驚慌和一絲泫然欲泣的委屈,她飛快地、用極其細微的動作,用手指再次點了點剛才按過的床沿位置,然后對著小丫鬟,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眼中充滿了哀求和恐懼,仿佛在說“不要告訴別人”、“我好害怕”。
那小丫鬟猛地對上她的目光,又看到她那個奇怪的動作和眼神,明顯愣了一下,臉上露出極大的困惑和一絲驚慌。她顯然沒看懂林微的暗示,只覺得這位王妃行為詭異,嚇得她趕緊低下頭,幾乎是跑著沖出了房間,連房門都忘了關嚴。
房門砰地一聲撞上,又彈開一條縫隙。
門外傳來護衛低聲的呵斥和那小丫鬟帶著哭音的道歉聲,隨即院門開合,腳步聲匆匆遠去。
林微站在原地,心臟在胸腔里沉沉地跳動著。
失敗了?
那個小丫鬟太膽小,太愚鈍,根本沒有理解她的暗示?甚至可能只覺得她瘋了?
一股強烈的沮喪和無力感涌上心頭。
周嬤嬤喝過水,似乎又耗盡了力氣,重新癱倒下去,發出沉重的呼吸聲,并未留意到剛才那短暫的異常。
屋內重歸死寂。
林微慢慢走回桌邊,看著食盒里精致的菜肴,卻毫無胃口。她機械地拿起筷子,味同嚼蠟。
難道……真的山窮水盡了?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的時候——
院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和壓低的交談聲。
“……真的不行了……一直哭,說什么也不肯再來……”是那個小丫鬟帶著哭腔的聲音。
“……晦氣!一個兩個都……”護衛不耐煩的呵斥聲。
“……讓她去吧……換個人……”另一個護衛的聲音。
片刻的沉默后。
院門再次被打開。
一個熟悉的身影,低著頭,肩膀縮著,提著一個新的食盒,慢吞吞地、極其不情愿地走了進來。
是春禾!
林微的心臟猛地一跳!握筷子的手瞬間收緊!
春禾的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憔悴,眼睛又紅又腫,顯然這兩天也沒少哭。她不敢抬頭,動作僵硬地將食盒放在桌上,然后就要像之前那樣立刻退走。
“春禾?!绷治⒑鋈婚_口,聲音很輕,帶著一絲虛弱的沙啞。
春禾的身體猛地一僵,停在原地,頭垂得更低,手指緊緊絞著衣角。
“我……我方才不小心絆了一下,好像把床腳弄臟了……”林微怯怯地、帶著歉意地說道,目光意有所指地瞥向床沿的方向,“你能……幫我擦一下嗎?我怕嬤嬤醒了看見……會生氣……”
她的理由合情合理,語氣柔弱無助,完全符合她眼下的人設。
春禾的身體顫抖了一下,似乎想拒絕,但又不敢。她遲疑了幾秒,最終還是慢慢轉過身,低著頭,挪到床邊。
她拿出隨身帶的抹布,蹲下身,準備擦拭林微手指過的地方。
就在她的目光落到那處床腳時——
她的動作瞬間停滯了!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術,僵在了那里!
林微清晰地看到,春禾的瞳孔在那一刻驟然放大,臉上血色盡褪,甚至連呼吸都停止了!她死死地盯著那處極其淺淡、幾乎與木紋融為一體的藤蔓刻痕,仿佛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東西!
那不是困惑,不是茫然,而是……一種極度熟悉的、深入骨髓的恐懼!
她認識這個圖案!
這個認知如同閃電般擊中了林微!
春禾不僅認識,而且反應遠比她預想的還要劇烈!這圖案對她而言,似乎代表著極其可怕的含義!
過了好幾秒,春禾才像是終于找回了呼吸,猛地倒吸一口冷氣,身體向后一跌,癱坐在地上,手中的抹布也掉了。她抬起頭,看向林微,眼睛里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和難以置信,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林微立刻走上前,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慌和不解,壓低聲音問道:“春禾?你怎么了?這個……這個花紋有什么不對嗎?我只是不小心……是不是……是不是又犯了什么忌諱?”她將自己的“無知”和“害怕”表演得淋漓盡致。
春禾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般,猛地搖頭,眼淚瞬間涌了出來,她手腳并用地向后爬,想要遠離那張床,遠離那個圖案,喉嚨里發出咯咯的、恐懼的聲響。
“不……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她語無倫次地低泣著,掙扎著想爬起來逃走。
“你到底怎么了?”林微上前一步,看似關切地想要扶她,卻巧妙地擋住了她逃跑的路線,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蠱惑般的急切,“你告訴我……是不是這個圖案很可怕?你在哪里見過?求求你告訴我……我總做噩夢夢到它……我好害怕……”
她將自己的恐懼與春禾的恐懼聯系在一起,試圖攻破她的心防。
春禾被她堵住,逃無可逃,看著林微那張寫滿“恐懼”和“求知”的臉,巨大的心理壓力終于沖垮了她的防線。
她猛地抓住林微的衣袖,指甲幾乎掐進肉里,用盡全身力氣,從牙縫里擠出幾個破碎不堪、充滿極致恐懼的音節:
“詛……詛咒……是……是那個……詛咒的……標記……會……會死的……碰過的人……都會死……”
詛咒標記?!
林微的心猛地一沉!寒意瞬間竄遍全身!
不是魘毒!是詛咒?!
春禾說完這句話,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勇氣和力氣,猛地推開林微,連滾爬爬地沖出了房間,連食盒都忘了拿,仿佛身后有厲鬼追趕。
房門再次砰地一聲撞上。
屋內,只剩下林微一人,站在原地,臉色蒼白。
窗外,陽光正好。
她卻只覺得渾身冰冷。
藤蔓圖案……是詛咒的標記?
李大夫給的鑰匙上,為什么會有詛咒的標記?
他知不知道這標記的含義?
“更甚”……難道指的就是這個?比魘毒更可怕的,是某種虛無縹緲卻又令人深信不疑的……詛咒?
線索似乎連接上了,卻指向了一個更加黑暗和匪夷所思的方向。
林微緩緩走到床邊,蹲下身,手指輕輕撫過那道淺淺的刻痕。
春禾那極致恐懼的表情,不像作假。
這王府里,到底藏著多少秘密?
她抬起眼,目光透過窗欞,望向西北角的方向。
那里,似乎籠罩著一層更加濃郁的不祥之云。
而她的手中,正緊緊握著一把,或許能揭開這詛咒面紗的——
銅鑰匙。
危機陡升,前路莫測。
但她眼底的光芒,卻愈發冷凝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