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禾逃離時那極致恐懼的眼神和“詛咒標記”四個字,如同冰水澆頭,讓林微渾身發冷,卻也讓她混亂的思緒在極致的刺激下驟然變得清晰起來。
詛咒?
她來自現代的靈魂本能地對這種虛無縹緲的惡毒之術嗤之以鼻。但在這個時代,在這個深宅大院,人心的恐懼本身就是最可怕的毒藥。春禾的反應如此劇烈,證明這“詛咒”之說在王府下人中定然流傳甚廣,且與某些可怕的后果緊密相連。
那藤蔓圖案是詛咒的標記……李大夫知道嗎?他給她這把帶有同樣標記的鑰匙,是希望她揭開詛咒的真相?還是……他本身也與這詛咒有關?
“更甚”……如果魘毒只是表象,詛咒才是核心,那確實更加棘手和可怕。
無數的疑問在腦中翻騰,但林微強迫自己冷靜。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深究詛咒的源頭,而是如何利用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春禾被嚇跑了,她驚恐之下會不會亂說?會不會去向什么人報告?
風險極大。
但危機往往也伴隨著轉機。春禾的異常反應,守衛一定看到了。一個丫鬟如此失態地從王妃房里逃出來,不可能不引起懷疑和議論。
水,已經開始渾了。
她需要火上澆油。
林微迅速走到桌邊,將春禾落下的那個食盒打開。里面的飯菜依舊精致,她卻看也不看,直接伸出手指,將幾樣油腥較大的菜肴胡亂攪和在一起,又端起那碗湯,潑灑了小半在桌面上和自己的衣襟前襟上。
然后,她走到床邊,將自己頭發再次扯亂幾分,深吸一口氣,臉上瞬間堆疊起與春禾方才如出一轍的、極致的驚恐表情,猛地轉身撲向房門,用帶著哭腔的、足夠讓外面守衛聽到的聲音尖叫起來:
“拿走!快拿走!那飯菜上有東西!有蟲子!黑色的!會動的!啊啊?。∈窃{咒!是那個標記帶來的!它來找我了?。 彼Z無倫次,聲音凄厲,仿佛真的看到了什么極其可怕的景象。
門外的守衛果然被驚動,立刻貼近門縫:“王妃!又怎么了?!”
“蟲!黑色的蟲子!在飯菜里!快拿走!燒掉!燒掉?。 绷治⑵疵拇蛑块T,身體瑟瑟發抖,演技逼真至極。
守衛們面面相覷,臉上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方才春禾那丫頭的異常他們看在眼里,如今王妃又突然發瘋說飯菜有蟲,還是什么“詛咒”帶來的?這未免太邪門了!
“頭兒……這……”一個年輕護衛有些害怕地看向小頭目。
小頭目眉頭緊鎖,顯然也覺得蹊蹺。他隔著門縫道:“王妃您看錯了吧?飯菜都是廚房精心準備的,怎么會有蟲?”
“真的有!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那個圖案招來的!它盯上我了!嗚嗚嗚……”林微哭得撕心裂肺,“你們快把飯菜拿走!不然我死也不吃!我要告訴王爺!你們都想害我!”
聽到“告訴王爺”,小頭目臉色變了變。不管王妃是真瘋還是假瘋,萬一她真跑到王爺面前胡言亂語,他們這些守衛絕對討不了好。
“快!進去個人把飯菜撤了!”小頭目沒好氣地命令道。
一個護衛硬著頭皮打開房門,只見屋內一片狼藉,王妃縮在角落哭得渾身發抖,指著桌上那被攪得亂七八糟的飯菜,滿臉驚恐。
護衛也不敢細看,連忙手腳麻利地將食盒蓋好提走,仿佛那里面真的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房門再次關上。
林微慢慢止住了哭聲,癱坐在地上,嘴角卻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
種子已經種下?!霸{咒”、“蟲子”、“圖案”……這些詭異的詞匯足以在守衛中間引發猜測和不安??謶质菚魅镜?。當看守她的人自己也開始疑神疑鬼時,他們的警惕性就會出現裂痕。
接下來的一整天,林微都維持著這種間歇性的“驚懼”狀態。時而對著墻壁喃喃自語,時而蜷縮起來瑟瑟發抖,偶爾還會突然尖叫一聲,說看到黑影或聽到怪聲。
她的表演成功地將不安的情緒擴散開來。前來送飯的換成了另一個膽戰心驚的小丫鬟,放下食盒就跑,多一刻都不敢停留。門口的守衛換班時,交頭接耳的時間明顯變長,看向房門的方向也帶著幾分忌憚和晦氣。
外間的周嬤嬤依舊昏沉,對這一切毫無所知。
夜幕降臨。
王府各處漸次點亮燈火,但林微所在的院落卻顯得格外陰森寂靜。護衛們巡邏的腳步聲似乎都放輕了許多。
林微和衣躺在床上,靜靜等待著。
子時前后,院外突然傳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停在了院門口。
接著是壓低的交談聲。
“……王爺吩咐,將周嬤嬤移出去診治休養,此處暫由你們嚴密看守,不得有誤!”一個略顯威嚴的陌生男聲響起。
“孫管事?這……王爺的意思是?”守衛小頭目驚訝的聲音。
“嬤嬤病重,恐過了病氣給主子,王爺恩典,允她出去好生將養。”那位孫管事語氣公事公辦,“即刻安排軟轎,抬人去西側空院。李大夫會在那邊候著。”
“是!屬下這就安排!”
林微的心猛地一跳!
楚瑾宸終于把周嬤嬤移走了!是因為她病重怕傳染?還是……因為他聽到了今日院中的“鬧劇”,覺得周嬤嬤已無法有效看守,索性換一種方式?
無論如何,這對她而言是天大的好消息!周嬤嬤這條最直接的“眼睛”被拔除了!
院門外一陣忙碌,很快,軟轎到來,昏睡不醒的周嬤嬤被小心翼翼地抬了出去。腳步聲漸遠。
孫管事似乎沒有離開,而是對守衛小頭目繼續交代道:“王爺有令,王妃需絕對靜養。此后一應飲食起居,由你們負責送入,非召不得入內驚擾。若有任何異動,即刻稟報,不得擅自處置。”
“屬下明白!”
林微屏息聽著。楚瑾宸改變了策略!他從明目張膽的軟禁監視,變成了更加隱蔽的“隔離看守”。減少了直接接觸,卻加強了外圍控制。這符合他多疑謹慎的性格,也說明他對她這里的“異?!辈⒎侨珶o反應,只是選擇了更穩妥的方式。
孫管事的腳步聲也遠去了。
院門外恢復了寂靜,但林微能感覺到,守衛的數量似乎并沒有減少,甚至可能增加了。
然而,最大的不同是——那扇一直從外面被鎖死的房門,此刻或許……沒有再鎖上?孫管事剛才只說了“非召不得入內”,并未提及鎖門。為了便于守衛隨時響應“異動”和送飯,很可能只是虛掩,或者從外面扣上而非鎖死。
機會……似乎更大了。
她按捺住激動的心情,繼續等待。直到后半夜,萬籟俱寂,連院外守衛的腳步聲都因為困倦而變得遲緩稀疏時。
她悄無聲息地滑下床,赤著腳,如同貓一般移到門邊。
她伸出手,極其緩慢地、試探地推了推房門。
房門……竟然真的無聲地向內開啟了一條縫隙!
沒有被鎖!只是從外面輕輕帶上了!
狂喜瞬間涌上心頭,又被她強行壓下。她小心翼翼地透過門縫向外望去。
廊下掛著燈籠,光線昏暗。兩個守衛背對著房門,靠在遠處的廊柱下,抱著刀,腦袋一點一點,顯然在打瞌睡。其他守衛的位置看不清楚,但根據腳步聲判斷,應該都在院門附近。
很好。
她縮回頭,心臟怦怦直跳。
現在,她有了有限的自由活動的空間——至少在這個院子里。
但如何出去?院門肯定守衛森嚴。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扇她曾經翻出去的后窗。
再次翻窗?目標太大,容易驚醒守衛。
而且,就算出了院子,她要去哪里?西北角廢院如今定然是守衛的重中之重,硬闖絕無可能。
那把鑰匙……到底用來開哪里?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目光投向外間——周嬤嬤之前睡的那張榻。
周嬤嬤被匆忙移走,她的東西會不會有遺漏?會不會留下什么有用的線索?
這個念頭讓她精神一振。
她屏住呼吸,極其小心地將房門推開一個剛好能容她側身通過的縫隙,閃身出了內間,來到外間。
外間比內間更加昏暗,只有一點微弱的月光從窗紙透入。
周嬤嬤的床榻上一片凌亂,帶著病氣的中藥味尚未散去。
林微躡手躡腳地靠近,開始仔細翻查。
枕頭下,褥子底,旁邊的小幾抽屜……她搜索得極其仔細。
大部分都是些老人常用的零碎物件,針線、舊手帕、半盒劣質的胭脂(可能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些)、幾文銅錢……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的時候,她的手指在榻沿內側一個極其隱蔽的、小小的暗格里,摸到了一個硬硬的、冰涼的小東西。
她的心猛地一跳!
輕輕摳開暗格,將那東西取了出來。
借著微弱的月光,她看清了——那是一個只有指甲蓋大小的、已經銹跡斑斑的……
銅鈴鐺?
鈴鐺很小,樣式古樸,里面沒有鈴舌,似乎只是個空殼,或者鈴舌早已脫落銹蝕。上面似乎還刻著極細微的紋路,但銹得太厲害,看不真切。
周嬤嬤為何會藏著這樣一個破舊的、沒有聲響的鈴鐺?還藏得如此隱蔽?
這鈴鐺和那鑰匙,和那詛咒標記,會有關聯嗎?
她正凝神思索,院門外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極輕微的、似乎是什么東西滾落地的聲音!
“什么聲音?”一個警惕的護衛低喝道。
“好像是那邊……貓吧?”另一個睡意惺忪的聲音回應。
“過去看看!”
一陣腳步聲朝著院門另一個方向而去。
機會!
林微毫不猶豫,立刻將那枚小鈴鐺揣入懷中,如同貍貓般迅速閃回內間,輕輕合攏房門,整個過程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她剛退回床榻邊躺下,就聽到院門口傳來護衛檢查無果、低聲抱怨著回來的聲音。
好險!
她躺在黑暗中,手心緊緊握著那枚銹蝕的小鈴鐺,冰涼粗糙的觸感刺激著她的神經。
周嬤嬤的暗格,藏著的鈴鐺……這又代表什么?
線索似乎越來越多,卻也越來越撲朔迷離。
但無論如何,囚禁她的鎖鏈,已經悄然松動了一環。
她擁有了有限的院內活動自由,得到了兩件神秘的物品——銅鑰匙和銹鈴鐺。
下一步,她必須想辦法,找出它們背后隱藏的路徑。
窗外,月色朦朧。
深庭之內,暗流愈發洶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