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轎晃晃悠悠,穿行在深夜的瑾王府。
轎簾低垂,隔絕了外面的景象,只能聽到轎夫沉悶的腳步聲和護衛們警惕的呼吸聲。林微蜷縮在轎內,依舊維持著那副受驚過度、瑟瑟發抖的模樣,耳朵卻如同最敏銳的雷達,捕捉著外界的一切信息。
她感覺到轎子拐了幾個彎,走的路似乎越來越偏僻,周圍的燈火和人聲漸漸稀疏,只剩下夜風穿過樹梢的嗚咽和遠處更夫模糊的梆子聲。
大約走了一炷香的時間,轎子終于停了下來。
“孫管事,西院到了。”外面傳來護衛壓低的聲音。
“嗯。”孫管事的聲音依舊冷硬,“叫門。”
一陣沉重的、仿佛生銹已久的門軸轉動聲吱呀呀地響起,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轎子被重新抬起,跨過一道似乎不低的門檻,然后緩緩落下。
轎簾被掀開,一股比之前院落更加濃郁陳舊霉味混合著草藥味撲面而來,讓林微忍不住皺了皺眉。
“王妃,請下轎吧。”一個婆子聲音平板地說道,伸手來攙扶她。
林微借著她的力道,怯怯地走下轎子,迅速而又不著痕跡地環視四周。
這是一處比之前院落更顯破敗的院子。規模不小,但顯然久無人居,廊下的燈籠光線昏暗,勉強照亮幾步內的范圍。院中草木荒疏,角落里堆著些雜物,地面青磚縫隙里長滿了苔蘚。正屋和東西廂房的門窗都緊閉著,窗紙多有破損,在黑夜里如同一個個空洞的眼眶。
空氣里彌漫的草藥味,是從東廂房的方向傳來的。那里隱約透出一點微弱的光亮,想必就是安置周嬤嬤的地方。
而正屋的門此刻已經打開,里面黑漆漆的,透著一股陰冷之氣。
“王妃今夜就暫歇在此處。”孫管事指了指那黑洞洞的正屋,語氣沒有任何溫度,“此處雖舊了些,卻也清凈,正好讓王妃靜養。王爺吩咐了,沒有他的命令,王妃不得踏出此院半步。一應飲食起居,自有專人送來。”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林微蒼白驚恐的臉,又補充了一句,帶著一絲警告:“西院久無人住,夜里風大,或許有些不同尋常的聲響。王妃既受了驚嚇,更需安神定志,莫要再胡思亂想,徒增煩惱。”
林微立刻低下頭,身體微顫,細聲道:“妾身……妾身知道了……定會安分守己……”
孫管事似乎對她的順從還算滿意,點了點頭,對帶來的護衛和婆子吩咐道:“好生看守伺候。若有差池,唯你們是問!”
“是!”眾人應聲。
孫管事又看了一眼這荒涼的院落,不再多言,轉身帶著來時的人快步離去。沉重的院門在他身后哐當一聲合攏,隨即是巨大的落鎖聲,清晰無比地傳來,再次宣告了她囚徒的身份。
只不過,是從一個精致的牢籠,換到了一個更荒僻的牢籠。
院子里只剩下兩個留守的婆子和四個佩刀護衛,人數似乎比之前少了一些,但看守一個弱質女流和一個病重老嬤,顯得綽綽有余。
一個婆子提來一盞昏暗的燈籠,對林微硬邦邦道:“王妃,進屋吧。”
林微怯生生地跟著她走進正屋。
屋內更是陰冷潮濕,家具上都蒙著厚厚的灰塵,空氣滯悶。婆子粗略地將燈籠放在桌上,道:“奴婢這就去給王妃取些被褥來,您稍候。”說完便退了出去,并未過多停留,似乎也不愿在這屋里久待。
房門沒有關嚴,留下一條縫隙,方便外面看守隨時查看屋內情況。
林微獨自站在屋中央,環視著這間陌生的、散發著腐朽氣息的房間。
這里……就是她新的戰場。
她快速走到窗邊,檢查窗戶。窗戶都是從外面釘死的,無法打開。她又仔細查看房門,門軸老舊,但似乎還算牢固,從里面無法閂上。
她的目光掃過屋內的陳設。簡單的床榻、桌椅、一個破舊的衣柜,還有一個梳妝臺,上面空無一物,鏡面模糊不清。
看起來似乎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但林微并未放松警惕。楚瑾宸和孫管事選擇將她移來此處,絕不僅僅是因為這里偏僻。這里一定有什么特殊之處,或者……他們認為這里更容易控制。
那個婆子很快抱來了一床半新不舊的被褥,動作粗魯地鋪在床上,又放下一壺冷水和一個粗瓷碗。
“王妃早些歇息吧。”婆子說完,便又退了出去,依舊站在門外廊下,與另一個婆子低語著什么。
林微吹熄了桌上那盞昏暗的燈籠——她不喜歡這種被隨時窺視的感覺。
屋內瞬間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微弱的天光從窗紙的破洞透入。
她沒有立刻上床,而是借著這黑暗的掩護,開始更加仔細地搜查這個房間。
她摸索著墻壁,敲擊地面,檢查家具的每一個角落和背面。
床榻是實心的,地面青磚鋪設平整,墻壁也沒有空響。衣柜里空空如也,梳妝臺的抽屜里只有一些干枯的蟲尸和灰塵。
似乎真的只是一間普通的廢棄舊屋。
難道她想錯了?
她走到梳妝臺前,手指無意識地劃過那模糊的銅鏡鏡面。
冰涼的觸感。
就在她準備收回手時,指尖忽然在鏡框下方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里,摸到了一點異常的凸起。
那凸起非常小,幾乎與鏡框上原有的雕花融為一體,但觸感卻更加光滑,像是經常被人觸摸。
她心中一動,立刻俯下身,湊近仔細看去。
借著極微弱的光線,她勉強看清——那似乎是一個極小的、嵌在鏡框木質里的金屬片,只有小指甲蓋大小,形狀……竟然也是蜿蜒的藤蔓狀!
又是藤蔓紋飾!
雖然極其微小,但她絕不會認錯!
這個發現讓她精神大振!這間屋子果然有古怪!
她嘗試著按壓那個金屬片,沒有任何反應。又嘗試左右旋轉,依舊紋絲不動。
這不是機關,更像是一個……標記?一個指示?
她直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那面模糊的銅鏡。
鏡中映出她此刻模糊扭曲的影像,以及身后黑洞洞的房間輪廓。
她看著鏡中的景象,忽然意識到——這鏡子的擺放角度有些奇怪。它并非正對著床鋪或者房門,而是微微偏向……東面?
東面?東廂房?周嬤嬤所在的地方?
一個念頭劃過腦海。
她再次看向那個微小的藤蔓標記,又回想銅鑰匙和銹鈴鐺上的紋路。
難道……這標記指示的是方向?或者說,需要將某種帶有對應紋路的東西,放置在這個標記之上?
她立刻從懷中取出那枚銅鑰匙,嘗試著將鑰匙柄部那清晰的藤蔓紋路,對準那個微小的金屬標記,輕輕貼了上去。
大小并不完全吻合,但紋路的走向似乎隱隱呼應。
她保持這個姿勢,等待了片刻。
什么也沒有發生。
她蹙起眉頭。不對嗎?
還是說……需要那枚銹鈴鐺?
她又取出銹鈴鐺,嘗試將鈴鐺底部那模糊的紋路處貼近標記。
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難道需要兩者結合?
她再次將鑰匙卡入鈴鐺的銹環,然后將連接體小心翼翼地貼近那個標記。
仍然寂靜無聲。
林微有些失望,正準備收回手,指尖卻無意中帶動連接體微微轉動了一個極小的角度。
就在那一瞬間——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微不可聞的機括響動,從梳妝臺內部某處傳了出來!
聲音輕得如同幻覺,但林微絕對沒有聽錯!
她立刻停住所有動作,屏息凝神。
然而,響聲過后,一切又恢復了死寂。梳妝臺沒有任何變化,墻壁也沒有出現暗門。
怎么回事?
她嘗試著再次輕微轉動連接體,卻再也無法觸發那聲輕響。
她反復試驗了幾次,最終確定,只有在某個特定的角度和壓力下,才能極其勉強地觸發那一下機括聲,但似乎因為年代久遠或者機關本身就不完整,無法產生實際效果。
這個梳妝臺,或者這面鏡子,確實內藏玄機!但它似乎只是一個更大機關的一部分,或者是一個失效的觸發點。
線索指向這里,卻似乎又中斷了。
林微緩緩直起身,看著那面模糊的銅鏡,鏡中她的影像仿佛也帶上了一絲困惑。
西院……周嬤嬤……帶標記的梳妝臺……失效的機關……
這一切之間,到底藏著怎樣的聯系?
她收起鑰匙和鈴鐺,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東廂房那點微弱的光亮。
周嬤嬤……她會不會知道些什么?
或許,該找個機會,“探望”一下這位病重的老嬤嬤了。
夜更深了。
荒院孤燈,謎影重重。
新的棋盤已經鋪開,而她手中的棋子,似乎又多了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