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王妃!你有何話說?!”
皇帝的厲喝如同驚雷,炸響在驟然死寂的麟德殿內。無數道目光,驚疑、駭然、幸災樂禍、不敢置信,如同無數支冰冷的箭矢,瞬間將林微釘在原地!
袖中那剛剛被塞入的、尚未看清內容的紙團,此刻仿佛化作了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靈魂都在顫抖!
陷阱!這是一個早已設好的、極其惡毒的死局!
調虎離山,栽贓陷害,人贓并獲,眾目睽睽!每一步都算計得精準無比,要將她徹底打入萬劫不復之地!
電光火石之間,林微的腦中一片空白,唯有求生的本能瘋狂尖叫!否認?辯解?對方既然敢在宮宴上發難,必然準備了“鐵證”!慌亂失措只會死得更快!
她猛地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越是絕境,越不能慌!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窒息時刻——
“陛下息怒!”
一個清冷而沉穩的聲音,如同破開陰霾的利劍,驟然從殿門口響起!
所有人循聲望去!
只見楚瑾宸去而復返,正大步走入殿中!他的臉色冰寒如霜,玄色王袍的下擺甚至沾染了些許塵土,顯然剛剛經歷了一番急促的奔波。他的身后,還跟著兩名心腹侍衛,押著一個被反綁雙手、堵住了嘴、穿著內侍服飾卻面生得很的人!
楚瑾宸的目光銳利如刀,先是在面無人色的林微身上極快地掃過,確認她暫無大礙,隨即徑直走到御座前,躬身行禮,聲音清晰而冷靜:
“臣救駕來遲,請陛下恕罪!刺客已然拿下,經初步審訊,此人乃混入宮中的前朝余孽,意圖行刺陛下,制造混亂,其真正目標恐非陛下,而是意在構陷親王,離間天家!”
他語速不快,卻字字如錘,敲在每個人心上!
前朝余孽?!構陷親王?!
殿內再次一片嘩然!劇情反轉得太快,讓人措手不及!
皇帝的眉頭死死擰緊,眼中的震怒并未消退,反而更添疑慮:“瑾王,此言何意?侍衛方才稟報,從其身上搜出與瑾王妃相關之物!”
“正是如此,才更顯其心險惡!”楚瑾宸直起身,目光毫不避讓地迎向皇帝,同時掃過那位跪在地上的侍衛統領,眼神冰冷,“陛下不妨讓侍衛統領當面說清楚,究竟搜出了何物?又是如何斷定與王妃相關?”
那侍衛統領在楚瑾宸冰冷的目光下,額頭瞬間滲出冷汗,身體微微發抖,顫聲道:“回……回陛下……是從刺客懷中搜出了一方……一方繡著并蒂蓮的絲帕……角上……角上繡著一個微小的‘微’字……”他說著,從懷中顫巍巍地取出一方素白色的絲帕。
并蒂蓮,“微”字?這確實極易讓人聯想到林微!
麗妃立刻在一旁驚呼道:“哎呀!并蒂蓮……‘微’字……這……這豈不是……”她雖未明說,但暗示之意再明顯不過。
皇帝的臉色更加陰沉。
林微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那絲帕……她根本沒見過!但對方既然能弄到,必然做得極其逼真!
然而,楚瑾宸卻發出一聲冰冷的嗤笑:“荒謬!”
他猛地轉身,指向被押著的那個“刺客”:“陛下!此賊子方才潛入宮中,其目標本是臣!臣離席正是因為接到密報,察覺有異,前去攔截!其身上攜帶此帕,正是為了在行刺臣之后,故意遺落現場,偽造證據,嫁禍于王妃,從而一石二鳥,既除了臣,又能讓陛下疑心王妃乃至其身后的寧國侯府!此乃前朝余孽慣用的挑撥離間之計!”
他的解釋合情合理,直接將事件性質定性為前朝余孽的政治陰謀,瞬間將林微從個人嫌疑中摘了出來,上升到了朝廷斗爭的高度!
“你胡說!”那被堵住嘴的“刺客”突然拼命掙扎起來,發出嗚嗚的聲音,眼神驚恐地望向麗妃的方向!
雖然只是極快的一瞬,但足夠許多人捕捉到這異常!
麗妃的臉色瞬間微變,厲聲道:“瑾王豈可血口噴人!既然拿下刺客,何不交由宗人府嚴加審訊,自然水落石出!何必在此妄加揣測!”
“麗妃娘娘所言極是。”楚瑾宸語氣依舊冰冷,卻忽然話鋒一轉,“正因要嚴加審訊,臣才更要當場辨明一二,以免有人暗中做手腳,屈打成招,反而讓真兇逍遙法外!”
他再次看向皇帝,拱手道:“陛下!臣懇請當場驗看那方絲帕!”
皇帝目光陰沉地在楚瑾宸、麗妃、林微以及那刺客身上來回掃視,顯然也察覺到了其中的暗流洶涌。他沉默片刻,終于緩緩點頭:“準。”
內侍立刻將絲帕呈到御前。
皇帝拿起絲帕,仔細查看。殿內所有人的心都懸了起來。
楚瑾宸看似鎮定,但負在身后的手卻微微握緊。
林微更是屏住了呼吸,她不知道楚瑾宸有何憑仗。
突然,皇帝的目光凝滯在絲帕的角落,那里除了一個細小的“微”字,在特定的光線下,似乎還能看到一點極淡的、幾乎與絲線融為一體的……暗紅色印記?
皇帝的瞳孔微微收縮,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將絲帕湊近鼻尖,輕輕一嗅!
隨即,他的臉色猛地一變!由震怒變成了極度的難看和……一絲被愚弄的羞惱!
“豈有此理!”皇帝猛地將絲帕摔在地上,勃然大怒,“竟敢用此等拙劣伎倆愚弄于朕!”
眾人皆驚!不明所以!
只有楚瑾宸,幾不可察地松了口氣。
麗妃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皇帝厲聲道:“此帕雖仿得精巧,但所用的蘇杭軟煙羅,乃是去歲江南進貢的份例,朕全部賞給了……”他的目光如同利刃般射向麗妃,“……賞給了麗妃你的鐘粹宮!而這角上的暗紅印記,分明是女子口脂所用‘胭脂醉’的香氣!‘胭脂醉’也是朕獨獨賞給你的!麗妃!你作何解釋?!”
轟——!
如同一道驚雷劈下!
整個麟德殿徹底炸開了鍋!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從林微身上,齊刷刷地轉向了面無人色、渾身發抖的麗妃!
真相大白!
這根本不是什么前朝余孽構陷!而是后宮爭風吃醋、栽贓陷害的齷齪手段!麗妃利用皇帝獨獨賞給她的衣料和胭脂制作了偽證,想一石二鳥,既打擊受皇帝關注(哪怕是懷疑)的瑾王妃,說不定還想順勢將火引到楚瑾宸身上!
而她選擇在宮宴上發難,恐怕也是算準了皇帝對前朝之事敏感多疑,更容易相信構陷!
可惜,她千算萬算,卻沒算到楚瑾宸竟能如此迅速地拿下“刺客”,更沒算到皇帝對賞賜給她的東西如此熟悉,一眼便識破了破綻!
(當然,這其中是否有楚瑾宸暗中引導皇帝發現破綻,就不得而知了。)
“陛下!臣妾冤枉!臣妾不知啊!定是宮中下人手腳不干凈,偷了料子出去……”麗妃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哭得梨花帶雨,試圖辯解。
“閉嘴!”皇帝怒不可遏,感覺自己的威嚴受到了極大的挑釁和愚弄,“人贓并獲,還敢狡辯!來人!將麗妃拖回鐘粹宮,嚴加看管!沒有朕的命令,不許踏出宮門半步!一應涉案宮人,交由掖庭嚴刑拷問!”
“陛下!饒了臣妾吧!陛下——”麗妃的哭求聲很快被拖了下去。
殿內一片死寂,眾人噤若寒蟬,誰也沒想到一場宮宴竟會如此驚心動魄,瞬息萬變。
皇帝余怒未消,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的侍衛統領,冷聲道:“辦事不力,察查不清,險些冤枉無辜,拖下去,重打五十廷杖!”
“陛下饒命!”侍衛統領面如土色,被拖了下去。
最后,皇帝的目光落在了林微身上,帶著一絲復雜和歉意(或許還有一絲未能完全消除的疑慮?)。
“瑾王妃受驚了。此事是朕失察,讓你受委屈了。”
林微連忙離席跪倒,聲音依舊帶著恰到好處的后怕和哽咽:“陛下明察秋毫,臣婦感激不盡……只是……只是不知為何會有人如此陷害臣婦……”她適時地表現出困惑和委屈,將自己完全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
皇帝嘆了口氣,擺擺手:“此事朕定會給你一個交代。起來吧。”
“謝陛下。”林微這才起身,重新落座,后背早已被冷汗濕透。
經過這番驚天動地的變故,宮宴的氣氛徹底冷了下來。皇帝顯然也沒了興致,又勉強坐了一會兒,便借口乏了,起駕回宮。皇后也隨之離去。
一場中秋宮宴,竟以如此方式倉促收場。
宗親大臣們紛紛告退,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心有余悸和若有所思的表情。今晚發生的一切,信息量太大,足夠他們回去消化許久。
回去的馬車上,一片沉寂。
楚瑾宸閉目養神,仿佛剛才那場雷霆般的交鋒從未發生過。
林微坐在他對面,心情卻久久無法平靜。她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心思之深沉、反應之迅速、手段之狠辣,再次讓她感到深深的忌憚。
他早就知道有陷阱?他將計就計?他甚至可能連麗妃會用什么料子制作偽證都算計到了?他最后出現得那么及時,是真的去抓刺客了,還是……去安排“刺客”和“證據”了?
細思極恐。
但同時,他又確實護住了她。在那種情況下,若非他及時出現并扭轉乾坤,她絕對難逃一死。
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就在她心神恍惚之際,楚瑾宸忽然睜開了眼睛。
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心思。
“今日之事,不必再想。”他淡淡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麗妃不過是枚棋子,真正想動瑾王府的,另有其人。”
林微心中一震:“王爺的意思是……”
“宮里的事,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楚瑾宸打斷她,語氣帶著一絲警告,卻又似乎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提醒?“日后安分待在府中,無事少出門。宮中……暫時不必再去了。”
林微默然點頭。經過今晚,她對這皇權的中心,確實生出了極大的敬畏和警惕。
馬車在寂靜的夜色中行駛,很快回到了瑾王府。
楚瑾宸率先下車,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車邊,看著林微在下人的攙扶下走出來。
月光灑在他冷峻的側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這個,”他忽然伸出手,掌心躺著的,正是那個之前被小宮女塞入林微袖中的、極其危險的紙團,“以后,陌生人的東西,不要接。”
林微的心臟猛地一跳!他果然知道!他什么時候拿走的?!是在殿上扶她的時候?還是后來?
她怔怔地看著那個紙團,又看向楚瑾宸。
楚瑾宸指尖微微用力,那紙團瞬間化作齏粉,隨風飄散。
“記住,”他看著她,目光在月色下顯得格外幽深,“在這王府,除了本王,誰的話都別信。”
說完,他不再看她,轉身大步走向書房的方向,玄色王袍很快融入夜色之中。
林微獨自站在原地,看著那消散的紙屑,回味著他最后那句話。
是警告?是提醒?還是……某種程度的認可?
經此一夜,她與楚瑾宸之間的關系,似乎變得更加微妙難言。
深庭之危暫解,宮闈之患猶存。
前路依舊迷霧重重。
但至少,她活過了今晚。
而這,就足夠了。
接下來的日子,她需要好好消化今夜所得,并真正開始思考,在這殺機四伏的異世,她該如何立足,又如何……掌握自己的命運。
月色涼如水,朱門深似海。
她的路,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