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寂靜的巷道中疾馳,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fā)出的碌碌聲響,此刻聽來格外驚心。車廂內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和新添的肅殺之氣。
林微背靠著冰冷顛簸的車壁,指尖因用力而微微發(fā)白,緊緊攥著那個裝有微量證據的布囊。方才義莊的陰冷、刺客的刀光、以及那個神秘黑影詭異出現又瞬間消失的畫面,如同走馬燈般在她腦中反復閃現。
危險如影隨形。太子的報復來得如此之快、如此狠辣,顯然瑾王府的一舉一動都在對方的監(jiān)視之下。而那個最后出現、出手滅口的黑影,更是讓整件事蒙上了一層更深的迷霧。是敵是友?目的何在?
玄一駕車的技術極好,馬車在錯綜復雜的巷弄中靈活穿梭,很快便繞回了瑾王府后巷一處極其隱蔽的角門。
“王妃,到了。”玄一的聲音低沉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警惕。他率先下車,仔細確認周圍安全后,才示意林微下車。
那名昏迷的刺客被另一名受傷的暗衛(wèi)扛起,幾人如同鬼魅般迅速潛入王府,角門無聲合攏,仿佛一切從未發(fā)生。
回到靜心苑,天色已近拂曉,東方天際透出一線微弱的魚肚白。
春禾早已嚇得臉色慘白,守在內室門口,見到林微安然歸來,才猛地松了口氣,幾乎要哭出來:“王妃!您可算回來了!嚇死奴婢了……”
“我沒事。”林微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撫,語氣雖平靜,卻難掩疲憊,“去打盆熱水來,再弄些干凈的布和酒。另外,沒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進來。”
“是,是!”春禾連忙應下,匆匆去辦。
林微走進內室,立刻將那個寶貴的布囊放在桌上。玄一將昏迷的刺客捆好塞進耳房,并留下另一名傷勢較輕的暗衛(wèi)在院外警戒,自己則迅速去向楚瑾宸復命。
片刻后,春禾端來熱水和所需物品。林微讓她放下東西便去外間守著,未經召喚不得入內。
房門關上,室內只剩下林微一人。
她顧不上休息,立刻投入到對微量物證的分析中。時間緊迫,必須趕在對方再次發(fā)難或者證據失效前,找出線索!
她沒有現代精密的儀器,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方法和有限的工具。
首先,她將那幾個油紙包依次打開,在燈下仔細分辨。
第一個油紙包里是從耳后紅點刮取的皮屑和那一點極微量的透明膠狀物。膠狀物幾乎看不見,只能在特定角度下看到一絲反光。她嘗試用最細的銀簪尖沾取一點點,湊近鼻尖輕嗅——有一股極淡極淡的、類似苦杏仁的異味!
苦杏仁味?!她的心猛地一沉!這是***類劇毒的典型特征!但劑量似乎極小,而且是通過如此隱蔽的方式注入?皮下注射?這個時代已經有如此精密的注射手段了?
她立刻將這點膠狀物小心地刮到一張干凈的白紙上,又滴上一滴醋——沒有任何反應。不是常見的***鹽類?或許是某種更復雜的化合物?
她暫時放下這個,打開第二個油紙包——那是從舌下取出的那片極薄的透明薄膜。
薄膜幾乎完全透明,質地奇異,似皮非皮,似膜非膜,極其柔韌。她將其浸入清水中,薄膜并未溶解,反而變得更加清晰可見。上面那點暗褐色的漬跡,在水中微微暈開一絲極淡的黃色。
她用干凈銀簪輕輕觸碰那漬跡,然后又將銀簪在火上烤灼——銀簪并未明顯變黑,說明不是常見的硫化物毒藥。那會是什么?
她嘗試著將薄膜對著燈光仔細觀察——終于發(fā)現,在薄膜的邊緣,似乎有極其細微的、人工切割的痕跡?這不是天然之物,而是經過精心制作的!
一個大膽的猜想浮現:兇手是否將某種劇毒物質包裹在這層特制的薄膜中,然后強行塞入死者舌下?薄膜在口腔溫度和唾液的作用下緩慢溶解,釋放毒物,被死者無意中吞咽吸收?所以口腔和喉嚨沒有明顯的腐蝕痕跡,毒物直接進入消化道?
這就能解釋為什么尸表如此“干凈”,因為毒物并非通過常規(guī)途徑進入!
她強壓激動,打開第三個油紙包——鼻腔刮取物。主要是些灰塵和粘膜分泌物,但在其中,她似乎看到了一兩粒極其微小的、深色的顆粒?不像是普通的灰塵。她將其分開,暫時無法判斷。
最后,是那個亮藍色的粉末。
粉末極少,但顏色極其鮮艷奪目,在燈光下閃爍著一種不自然的金屬光澤。她從未見過這種顏色的天然礦物或植物粉末。
她取了一點點粉末,分別進行測試。
放入水中——不溶解,沉底。
滴上醋——沒有氣泡,顏色不變。
放在火上烤——沒有明顯氣味變化,顏色依舊鮮艷。
這是什么?染料?礦物顏料?還是某種特殊的毒藥?
她蹙緊眉頭,努力回憶前世所學和各種冷門知識。這種亮藍色……似乎有些眼熟……
突然,一個名字劃過她的腦海——藍礬?不對,藍礬是硫酸銅,是藍色的,但通常是晶體,研磨成粉也不會如此鮮艷奪目。而且硫酸銅有毒性,但癥狀不符。
或者是……鈷藍?一種人工合成的顏料,色澤鮮艷,但古代應該有嗎?而且鈷雖然有毒,但需要較大劑量和長期接觸……
等等!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亮藍色的粉末上,一個更加冷門且駭人的可能性浮現出來——“天堂藍”?
那是一種極其罕見且昂貴的劇毒,據說是由某種深海生物提煉混合了特殊礦物制成,色澤艷麗,無味無臭,微量即可導致神經麻痹和心臟驟停,死后尸體甚至會短暫呈現一種詭異的藍色熒光!但因為原料難得且極不穩(wěn)定,極少見于記載,幾乎只存在于傳說中!
如果真是“天堂藍”,那兇手的身家和來歷就極其不簡單了!這種毒物絕非普通人能弄到!
而死者指甲縫里殘留的這一點點,很可能是在掙扎中無意抓到了兇手身上攜帶毒物的容器或手套!
所有的線索開始在她腦中飛速拼接!
耳后的微型針孔(可能是另一種速效毒藥或麻醉劑,確保死者無法呼救?)→ 舌下的緩釋毒膜(主毒藥,“天堂藍”?)→ 導致神經麻痹和心臟驟停,尸體呈現“完美”猝死狀態(tài) → 指甲縫里殘留的亮藍色毒粉!
好精密!好狠毒的手法!幾乎完美地規(guī)避了常規(guī)驗尸所能發(fā)現的所有跡象!
若非她來自現代,具備法醫(yī)知識和懷疑一切的精神,根本不可能發(fā)現這些蛛絲馬跡!
兇手絕對是一個精通毒理、心思縝密、且擁有罕見資源的專業(yè)人士!甚至可能……不止一人!
就在她心潮澎湃,幾乎要抓住真相的尾巴時,窗外突然傳來一聲極輕微的、夜梟般的啼叫——這是玄一約定的暗號,表示楚瑾宸來了!
林微心中一凜,迅速將所有的證據重新包好,藏入隱蔽處,剛站起身,房門便被推開。
楚瑾宸邁步走了進來。他依舊穿著一身玄色常服,但眉宇間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冷厲和疲憊,顯然已經聽完了玄一的稟報。
他的目光第一時間落在林微身上,快速掃過她蒼白的臉色和桌上尚未完全收起的簡易工具,最后定格在她那雙因為高度專注和興奮而異常明亮的眼眸上。
“有結果了?”他開門見山,聲音低沉。
林微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wěn):“回王爺,確有發(fā)現。死者并非猝死,而是中了一種極其罕見隱秘的混合劇毒。”
她言簡意賅地將自己的發(fā)現和推測說了出來——耳后的針孔與可疑膠狀物、舌下的緩釋毒膜、可能存在的“天堂藍”粉末,以及其可能造成的癥狀。
隨著她的敘述,楚瑾宸的眼神變得越來越銳利,越來越深沉。當聽到“天堂藍”這個名字時,他的瞳孔甚至微微收縮了一下,顯然知道些什么。
“……因此,妾身推斷,兇手絕非普通人,必然精通毒術,且能獲取到‘天堂藍’這等罕見毒物。其背后定然有龐大的勢力支持。”林微最后總結道,目光坦然地看著楚瑾宸。
楚瑾宸沉默了片刻,書房內只剩下燈花爆開的輕微噼啪聲。
“天堂藍……”他緩緩重復著這個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極的弧度,“……果然是他們。”
“他們?”林微心頭一動。
楚瑾宸卻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道:“那片毒膜和藍色粉末,可能確定具體成分和來源?”
“妾身需要時間和一些特殊的藥材試劑進行進一步驗證。”林微如實回答,“但目前條件有限,只能初步判斷。若能找到毒物來源,或許能順藤摸瓜。”
楚瑾宸沉吟片刻,忽然道:“‘天堂藍’并非產自中原,而是來自南洋深海。近年來,有能力且經常往來南洋、搜羅奇珍異寶甚至毒物的……除了皇家市舶司,便只有一家——皇商薛家。”
皇商薛家?!
林微記起,卷宗里似乎提到,與死者有巨額銀錢往來的太子寵臣,就姓薛!是薛家的子弟,現任市舶司副使!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仿佛串成了一條清晰的線!
太子→薛家→南洋奇毒“天堂藍”→謀殺富商張承恩!
動機呢?是滅口?是貪墨分贓不均?還是另有隱情?
“薛家……是太子的人?”林微試探著問。
“薛家是墻頭草,但近年來確實與東宮走得頗近。”楚瑾宸冷冷道,“尤其是那個薛蟠(太子寵臣),仗著太子的勢,在市舶司撈了不少油水。張承恩恐怕就是替他洗錢的白手套,如今出了紕漏,或者失去了利用價值,自然要被除掉。”
真相似乎已然明朗!
但楚瑾宸的眉頭卻并未舒展,反而蹙得更緊:“然而,僅憑這些微量證據,即便能證明是‘天堂藍’致死,也無法直接指向薛家,更無法撼動東宮。薛家完全可以推脫是他人栽贓。我們需要更直接的證據,比如……他們購買、持有此毒的證據,或者……張承恩與他們之間更具體的賬目往來證據。”
他看向林微,目光深邃:“這些證據,定然藏在極其隱秘之處。薛蟠此人生性狡詐多疑,不會輕易留下把柄。”
林微的心也沉了下去。是啊,推理出真相是一回事,拿到能扳倒對方的鐵證又是另一回事。
“那個刺客呢?”林微想起那個活口,“他可招供了?”
楚瑾宸冷哼一聲:“服毒自盡了。齒間藏有劇毒,被發(fā)現時已然氣絕。是死士。”
又是死無對證!
書房內再次陷入令人壓抑的沉默。好不容易找到的突破口,似乎又陷入了僵局。
就在這時,林微的腦中忽然閃過一個細節(jié)!
她猛地抬起頭:“王爺!妾身在驗尸時,發(fā)現死者右側下頜關節(jié)處有細微的異常,活動度受限,似乎有極輕微的錯位或損傷!這并非毒藥所致!”
楚瑾宸目光一凝:“這意味著什么?”
“這意味著!”林微的語速加快,眼中重新燃起光芒,“在中毒前后,死者很可能遭受過某種外力脅迫!比如被人用力拖拽、按壓頭部、或者……被強迫張開嘴巴塞入毒膜!兇手力量很大,甚至可能習武!”
“而在這個過程中,死者掙扎時,不僅指甲縫里留下了毒粉,很可能也……抓傷了兇手!或者在兇手的衣袍、手套上留下了撕扯的痕跡!”
“薛蟠是文官,手無縛雞之力, unlikely 親自實施這種需要力量的犯罪行為。他必然有幫手!一個身手不錯、且可能被他信任、能夠接觸到他秘密的幫手!”
“如果我們能找到這個幫手,或者找到那天薛蟠及其身邊人有誰突然受了傷、或者更換了破損的衣物手套……或許就能找到新的突破口!”
峰回路轉!
柳暗花明!
楚瑾宸的眼中驟然爆發(fā)出懾人的精光!他猛地站起身,來回踱了兩步,整個人如同一柄即將出鞘的利劍!
“好!好一個蛛絲馬跡!”他停下腳步,目光灼灼地看向林微,那里面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激賞和一種近乎灼熱的期待,“本王果然沒有看錯人!”
他立刻揚聲對外命令道:“玄一!”
玄一應聲而入。
“立刻派人,十二時辰緊盯薛蟠及其所有心腹隨從!重點查探他們近日有無新增傷痕,有無異常更換衣物飾物,尤其是右手手臂、手背、脖頸等可能被抓傷的部位!還有,查他們近日的行蹤,特別是張承恩死前后接觸過哪些人!要快!”
“是!”玄一領命,迅速離去。
楚瑾宸重新坐回椅中,手指再次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節(jié)奏卻比之前快了許多,顯示著他內心的不平靜。
他看向林微,語氣緩和了些許,甚至帶上了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溫和:“你做得很好。辛苦了,先去歇息吧。后續(xù)之事,本王自有安排。”
林微確實感到一陣強烈的疲憊襲來,不僅是身體上的,更是精神上的高度緊張后的松懈。
她行禮告退。
走到門口時,楚瑾宸的聲音再次從身后傳來,帶著一種復雜的意味:“……今夜之后,東宮那邊,恐怕不會再有任何僥幸了。你自己……務必小心。”
林微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輕輕應了一聲:“妾身明白。”
推開房門,清晨微冷的風吹拂在臉上,帶著一絲晨曦的暖意。
一夜驚魂,迷霧稍散。
雖然前路依舊兇險,但至少,她已經撬開了一道縫隙。
真相的光芒,似乎已隱約可見。
而她這把“刀”,顯然已經讓執(zhí)刀者,看到了意想不到的鋒芒。
棋局,正在悄然轉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