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黑色令牌冰涼刺骨,仿佛一塊永不融化的寒冰,緊緊貼著林微的掌心,也壓在她的心頭。
離開書房,回到靜心苑,外面的喧囂早已平息,但林微的世界卻已天翻地覆。楚瑾宸最后那番話,與其說是委以重任,不如說是一場冰冷的交易,一次生死攸關的投名狀。
她沒有太多時間猶豫或恐懼。
是夜,月黑風高,秋寒料峭。
林微換上一身早已準備好的、便于行動的深色粗布衣裙,將長發緊緊束起。她打開那個秘密工具屋,將一些可能用到的自制工具——薄棉手套、幾根粗細不同的銀簪(可兼作探針和簡易鑷子)、一小瓶醋、一小包石灰粉(用于吸附某些液體痕跡)、以及一些干凈的白布條和油紙——仔細包好,塞入一個不起眼的布囊中。
她剛收拾妥當,窗外便傳來三聲極輕微的、如同鳥喙啄擊窗欞的聲響。
暗衛來了。
林微深吸一口氣,吹熄屋內的燈燭,推開后窗。
三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悄無聲息地落入院中,皆穿著夜行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雙精光內斂、毫無情緒的眼睛。他們動作整齊劃一,對著林微無聲抱拳行禮。
為首一人上前一步,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耳語:“屬下玄一,奉王爺之命,聽候王妃差遣。馬車已備在后巷。”
效率極高。林微點點頭,沒有多言,只做了一個“走”的手勢。
三人立刻呈品字形將她護在中間,身形一展,便如同融入夜色的輕煙,悄無聲息地掠出靜心苑,避開所有巡邏護衛,輕而易舉地翻越王府高墻,落入墻外一輛毫不起眼的青篷馬車中。
馬車立刻啟動,平穩而快速地行駛在寂靜的街道上。
車內,玄一簡單快速地匯報情況:“目標尸身目前停放在城南十里外的義莊。其家屬昨日剛做完頭七法事,預計明早便會下葬。義莊只有一老一少兩名看守,已被我們用藥暫時迷昏。我們有一個時辰的時間?!?/p>
時間緊迫。
林微默默點頭,檢查了一遍手中的工具,閉上眼睛,在腦中再次回顧那份卷宗的內容——死者張承恩,四十五歲,綢緞商人,死于家中臥室,被發現時身著寢衣,仰臥于床,表情平靜,無掙扎痕跡。初步尸格記載:體表無外傷,無中毒跡象,口鼻無異物,判定為突發心疾猝死。
但家屬堅稱其身體康健,且死前一日曾與人有約,歸來后心神不寧。
太過“完美”的猝死,往往隱藏著真相。
約莫半個時辰后,馬車悄然停在了一片荒涼偏僻的林地外。遠處,一點孤燈如豆,映照出一座破敗建筑的輪廓,那就是義莊。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紙錢灰燼和香燭味道,更深處,則是一種無法言喻的、屬于死亡和腐朽的陰冷氣息。
玄一打了個手勢,另外兩名暗衛如同獵豹般悄無聲息地散開,潛入黑暗中警戒。他則護著林微,快速向義莊靠近。
義莊的木門虛掩著,里面透出昏暗的光線。推門而入,一股更加濃重的霉味和一種難以形容的、甜膩中帶著酸敗的氣味撲面而來,令人作嘔。
大堂內陰冷空曠,密密麻麻地停放著十幾具蓋著白布的尸身,如同沉默的陣列。角落里,一個老看守和一個少年趴在桌上,昏睡不醒。
玄一迅速找到標注著“張承恩”名字的停尸板,掀開白布。
一具中年男性的尸體暴露在昏黃的燈光下。尸體保存尚可,但已有輕微**跡象,面部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灰色,嘴唇發紺。
“時間不多,請王妃盡快?!毙坏吐暤?,持刀守在門口,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內外。
林微戴上手套,屏住呼吸,排除一切雜念,瞬間進入了工作狀態。
她首先進行體表檢查。從頭到腳,仔細查看每一寸皮膚。果然如卷宗所言,沒有明顯的傷口、瘀斑、針眼。但她沒有放棄,重點檢查頭皮、腋下、指縫、腳底等容易被忽略的部位。
在檢查到死者左側耳后時,她的指尖忽然感覺到一絲極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凸起!
她立刻湊近,撥開頭發,借助昏暗的燈光仔細查看——那里竟然有一個比針尖略大的、已經幾乎愈合的微小紅點!不像是尋常的痤瘡或蚊蟲叮咬,位置也極其隱蔽!
她的心猛地一跳!有發現!
她立刻取出最細的一根銀簪,小心翼翼地刮取紅點周圍的少量皮屑,用油紙包好。然后又用銀簪輕輕刺探那紅點深處,簪尖似乎帶出了一點點極其微少的、幾乎看不見的透明膠狀物?
她也用油紙小心收集。
繼續檢查。她扳開死者的嘴巴,檢查口腔。牙齒、牙齦、喉嚨……似乎沒有異常。但她注意到死者的舌頭下似乎有些異樣?
她用裹著干凈布條的手指,輕輕將死者的舌頭抬起——在舌根下方,竟然發現了一小片極其微薄的、幾乎透明的……類似魚皮或腸衣的殘留物?!上面似乎還沾染著一點早已干涸的、暗褐色的漬跡!
這是什么東西?!怎么會在這個位置?!
林微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她強壓下心中的激動,用鑷子極其小心地將那片幾乎看不見的薄膜取出,放入另一個油紙包。
緊接著,她開始檢查死者的鼻腔。鼻腔內部粘膜顏色異常,似乎有些腫脹和輕微出血點?她用細銀簪探入,輕輕刮取了一些粘膜分泌物和可能存在的微小殘留物。
最后,她開始檢查死者的指甲。死者指甲修剪得很干凈,但在右手食指的指甲縫最深處,她似乎看到了一點點極其細微的……亮藍色粉末?
她用銀簪尖小心地挑出那一點粉末,在油紙上攤開。粉末極少,顏色卻異常鮮艷奪目,與死者商人的身份格格不入。
做完這一切,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半。尸體表面的線索似乎已經搜集完畢。
但林微總覺得還有哪里不對。死者表情太平靜了,即使是猝死,多少也該有些痛苦掙扎的跡象才對。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死者平靜甚至有些僵硬的面部肌肉上。
一個念頭閃過!
她伸出手,開始仔細地、一寸寸地按壓死者的頭顱,尤其是下頜和頸部兩側!
當她按壓到死者右側下頜角與耳根連接處的下方時,手指感覺到了一種極其細微的、不同于其他部位的……僵硬感和輕微的骨摩擦感?!
這里……肌肉和骨骼的連接似乎有異常?!
她嘗試著輕輕活動死者的下頜,發現右側的活動度似乎比左側稍微受限一些!
難道是……下頜關節脫位?但又不像典型的脫位……
時間所剩無幾,來不及細究。她只能將這個發現記在心里。
“王妃,時間到了?!毙坏穆曇粼陂T口低沉響起,帶著催促。
林微迅速將所有的樣本收好,最后看了一眼死者那平靜卻透著詭異的遺容,將白布重新蓋好。
“走!”她低聲道。
兩人迅速退出義莊,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融入夜色。馬車早已等候在外,很快便載著他們遠離了那片陰森之地。
回程的路上,林微一言不發,只是緊緊握著那個裝有微量證據的布囊,腦中飛速回閃著剛才的每一個細節。
耳后的微小針孔、舌下的詭異薄膜、鼻腔的異常、指甲縫里的亮藍色粉末、以及下頜處的細微異?!?/p>
這些支離破碎的線索,像一團亂麻,纏繞在她心頭。
兇手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殺人于無形,還能讓尸體呈現出如此“完美”的猝死狀態?
那亮藍色的粉末是什么?那薄膜又是什么?
馬車在寂靜的街道上疾馳。
就在即將接近瑾王府后巷時,駕車的暗衛突然猛地一勒韁繩!
“吁——!”
馬車劇烈地顛簸了一下,驟然停住!
“怎么回事?”玄一厲聲低問,手已按上了刀柄。
車外傳來暗衛壓抑的聲音:“頭兒……前面……前面路中間有東西攔路!”
林微的心瞬間提了起來!
玄一示意她待在車內,自己則如同貍貓般悄無聲息地滑出車門。
車外一片死寂,只有夜風吹過巷道的嗚咽聲。
林微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突然!
“嗤嗤嗤——”
幾聲極其輕微卻迅疾無比的破空之聲驟然響起!
是弩箭!
“小心!”玄一的低吼和兵器格擋的聲音同時傳來!
緊接著,便是幾聲短促而激烈的金鐵交鳴之聲和悶哼聲!顯然外面已經交上手了!對方竟然埋伏在這里!
林微的心臟狂跳!是誰?太子的人?還是其他勢力?他們怎么會知道自己的行蹤?!
馬車猛地一震,似乎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
她再也坐不住,猛地掀開車簾一角向外望去——
只見月光下,狹窄的后巷中,玄一正與三四名同樣黑衣蒙面的刺客激烈纏斗!刀光劍影,殺機凜冽!地上已經躺了一名黑衣刺客,而駕車的暗衛也受了傷,正勉力支撐!
對方身手極為了得,而且配合默契,招招致命,顯然是專業的殺手!玄一雖然武藝高強,但以少敵多,還要分心保護馬車,已然落了下風!
一支冷箭嗖地擦著車框射過,釘入車內壁,箭尾兀自顫抖!
不能再等了!
林微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她猛地從布囊中抓出那包石灰粉,又抽出幾根最粗的銀簪握在手中!
就在一名刺客突破玄一的防守,獰笑著撲向馬車的剎那——
林微猛地將一大把石灰粉朝著對方的面門狠狠撒去!
同時,她用盡全身力氣,將手中的銀簪當作飛鏢,射向另一名沖向玄一背后刺客的眼睛!
“啊——!”被石灰粉迷眼的刺客發出一聲慘嚎,頓時亂了章法。
另一名刺客也被突如其來的銀簪干擾,動作一滯!
這短暫的混亂給了玄一喘息之機!他眼中厲色一閃,刀法瞬間變得狂暴無比,如同瘋虎,唰唰兩刀,精準地割開了兩名受傷刺客的咽喉!
血光迸濺!
剩下的兩名刺客見勢不妙,虛晃一招,轉身便想遁入黑暗!
“留下活口!”林微急聲道!
玄一身形如電,疾追而上,刀背猛擊在一名刺客的后頸,將其打暈。另一名刺客卻極其滑溜,眼看就要逃入岔路!
就在此時——
一道更加詭異迅疾的黑影,如同從地底鉆出般,驟然出現在那名逃跑刺客的身后!
寒光一閃!
甚至沒看清動作,那名逃跑刺客的身體猛地一僵,隨即軟軟地倒了下去,脖頸處一道細密的血線緩緩滲出。
那道黑影停下,顯出身形。同樣黑衣蒙面,但身量更瘦小些,動作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凌厲和……詭異感。
他看也沒看地上的尸體,只是轉向玄一,微微頷首,隨即目光似乎透過車簾,極快地掃了林微一眼。
那眼神……冰冷,漠然,卻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探究?
然后,不等玄一回應,他便身形一晃,再次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濃重的夜色里,仿佛從未出現過。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巷子里只剩下滿地的血腥和昏迷的刺客。
玄一臉色凝重,快步走到那名被滅口的刺客身邊檢查了一下,對著馬車方向低聲道:“王妃,刺客已盡數解決。但……最后那人,不是我們的人?!?/p>
林微的心沉了下去。
不是暗衛?那會是誰?為什么要幫他們?又為什么要滅口?
今晚的夜探,遠比想象中更加兇險和復雜!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玄一迅速將那名昏迷的刺客捆好塞進馬車,自己也跳上車轅,親自駕車,馬車如同離弦之箭般沖入黑暗,迅速消失在錯綜復雜的小巷中。
只留下滿地狼藉和血腥,在月色下無聲地訴說著剛剛發生的驚魂一幕。
馬車內,林微靠著車壁,緩緩滑坐下來,手心全是冷汗。
義莊的詭異發現,歸途的致命伏擊,以及那個神秘出現的、出手狠辣詭異的黑影……
所有的線索和危機交織在一起,如同一張巨大的、深不見底的網,正向她籠罩而來。
真相的輪廓似乎隱約可見,卻更加迷霧重重。
而危險,已然迫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