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蘇辭被一陣細碎的“咔嗒”聲吵醒。聲音來自床頭柜——那里擺著個半透明的琥珀擺件,是她昨天從鐘表店老頭那換來的。琥珀里裹著只完整的飛蛾,翅膀展開的弧度像片干枯的楓葉,此刻竟在琥珀內部微微顫動,翅尖劃過琥珀壁,留下轉瞬即逝的白痕。
她拿起琥珀對著月光看,突然發現飛蛾的觸角在動,不是物理性的晃動,而是像信號般有規律地伸縮。更奇怪的是,琥珀內部的氣泡正在聚集成串,順著飛蛾的翅脈流動,拼出串摩斯密碼:“救救……繭房……”
“繭房?”蘇辭想起外祖父日記里的記載,老城區的廢棄紡織廠曾用蠶繭做過信號中繼器,“難道飛蛾是從那里來的?”
紡織廠的鐵門銹得像塊破鐵皮,蘇辭用扳手撬開縫隙時,鐵屑簌簌落在肩頭。廠區里的雜草比人高,月光穿過紡織機的齒輪,在地上投下張牙舞爪的影子。琥珀在掌心發燙,飛蛾的顫動越來越急,氣泡組成的密碼變成了清晰的呼救:“蠶絲纏住了時間……”
車間中央的紡織機上,果然纏著厚厚的蠶絲,銀白色的絲縷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里面裹著個模糊的人形輪廓。蘇辭用小刀割開絲繭,一股帶著檀香的冷氣涌出來——繭里裹著個老式座鐘,鐘面玻璃上貼著張泛黃的車票,日期是1943年5月21日。
“這是……祖父的座鐘?”蘇辭認出鐘擺上刻著的“硯”字,與外祖父懷表上的字跡一模一樣。座鐘的指針停在十一點零三分,鐘擺卻在蠶絲里輕輕晃動,每晃一下,周圍的紡織機就發出“咔嗒”的回應,像是在對話。
琥珀突然劇烈震動,飛蛾撞向琥珀壁,翅尖的白痕連成行字:“它在倒計時。”
蘇辭湊近座鐘,聽見里面傳來細微的齒輪摩擦聲。她想起外祖父日記里的插畫:座鐘的發條連接著地下的時間錨點,一旦停擺,整個老城區的時間流會出現褶皺。而此刻,發條已經松弛到極限,露出里面纏繞的蠶絲——不是普通蠶絲,絲縷里嵌著細小的齒輪碎片。
“是紡織廠的‘時間蠶絲’。”蘇辭用鑷子挑起一縷蠶絲,碎片在月光下折射出彩虹色,“這些齒輪來自不同年代的鐘表,被蠶絲縫在了一起,像條時間鎖鏈。”
座鐘突然敲響,十一下沉悶的鐘聲在車間里回蕩,每聲鐘響都讓蠶絲收緊一分,裹在座鐘里的人影輪廓越來越清晰——那是個穿中山裝的男人,手里舉著塊懷表,正是外祖父年輕時的模樣。
“十一點零三分……是祖父失蹤的時間。”蘇辭的心沉了下去。日記里寫過,祖父1943年就是在紡織廠修理座鐘時失蹤的,當時車間突然燃起大火,只找到這塊燒變形的座鐘。
琥珀里的飛蛾突然炸開成無數光點,像撒了把螢火蟲。光點落在蠶絲上,照亮了里面的齒輪碎片——每塊碎片上都刻著日期,從1943年到2023年,正好八十年。
“原來他被困在時間縫隙里了?!碧K辭恍然大悟,“每年的今天,蠶絲會變松,所以他能發出信號。飛蛾是他養的信蟲,被琥珀封在時間錨點里,只有遇到帶著家族血脈的人才能激活?!?/p>
座鐘的第十二聲鐘響遲遲不落下。蘇辭看見蠶絲里的外祖父正在轉動懷表,表鏈上的吊墜(半塊鏡片)與她項鏈上的鏡片產生共鳴,發出淡紫色的光。
“需要把鏡片嵌進座鐘的發條孔!”蘇辭想起外祖父的話,急忙取下項鏈,將鏡片對準座鐘背面的小孔。鏡片剛觸到金屬,就被蠶絲猛地拽了進去,座鐘內部傳出齒輪重新咬合的脆響。
“咔——咔——”
松弛的發條開始收緊,蠶絲里的齒輪碎片順著絲縷滑向座鐘,像歸巢的鳥。外祖父的身影越來越清晰,他舉著懷表的手穿過蠶絲,指尖離蘇辭的指尖只有寸許。
就在這時,車間的陰影里傳來“沙沙”聲。蘇辭回頭,看見無數只飛蛾從紡織機的縫隙里鉆出來,翅膀上都沾著細小的齒輪,它們撲向座鐘,用身體撞向蠶絲——原來這些年,是飛蛾一直在用翅膀打磨蠶絲,為的就是今天能讓她順利救出外祖父。
“最后一步!”外祖父的聲音透過座鐘傳來,帶著電流般的雜音,“轉動鐘擺上的‘硯’字旋鈕!”
蘇辭握緊鐘擺,指尖傳來冰涼的金屬觸感。她順時針轉動旋鈕,座鐘突然劇烈搖晃,蠶絲像潮水般退去,露出后面的磚墻——墻上刻著幅巨大的星圖,每個星點都是個鐘表的圖案。
“這是時間星圖!”蘇辭看著星圖中心的北極星位置,那里缺了塊鏡片大小的缺口,“鏡片要嵌在這!”
當鏡片嵌入星圖的剎那,整個紡織廠的紡織機同時啟動,轟鳴聲震得地面發顫。無數絲線從機器里涌出,在空中織成個巨大的繭,將座鐘和蘇辭包裹其中。蘇辭感到時間在繭里變得粘稠,外祖父的身影徹底走出座鐘,落在她面前時,中山裝的衣角還沾著1943年的火星。
“小辭?”外祖父的聲音有些沙啞,他摸著蘇辭的項鏈,鏡片在兩人掌心合二為一,“我就知道,總有一天你會找到這里?!?/p>
繭外傳來紡織機的最后一聲轟鳴,隨后陷入死寂。蘇辭和外祖父走出繭房,發現車間里的紡織機都停在了十一點零三分,鐘擺的影子在地上拼出個完整的“家”字。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蘇辭扶著外祖父走出紡織廠。老頭早已在門口等候,手里捧著塊修好的懷表,表蓋內側新刻了行字:“時間會迷路,但血脈不會?!?/p>
外祖父接過懷表,打開的瞬間,里面彈出張照片——年輕的他抱著嬰兒(蘇辭的母親),站在鐘表店門口,背景里的梧桐樹枝繁葉茂。
“這是我當年準備送給女兒的滿月禮?!蓖庾娓傅难劭粲行┌l紅,“沒想到一送就是八十年?!?/p>
蘇辭看著外祖父與老頭相視而笑的模樣,突然明白時間從不是敵人。它會用蠶絲編織牢籠,也會留下琥珀里的飛蛾作為鑰匙;它會讓齒輪生銹,也會讓血脈的溫度永遠鮮活。
回到家時,蘇辭把琥珀擺件放在窗臺上。陽光穿過琥珀,飛蛾的影子投在墻上,像片正在振動的楓葉。她知道,飛蛾不會再發出呼救信號了,但那些藏在時間縫隙里的故事,會像紡織機的余震,永遠留在老城區的鐘聲里。
傍晚,蘇辭收到條短信,是鐘表店老頭發來的:“你外祖父說,當年那塊‘會記憶時間’的表,其實是給未出生的外孫女準備的,他算準了你的生日?!?/p>
蘇辭望向窗外,老城區的鐘樓正在敲響六點鐘,鐘聲里似乎混著紡織機的“咔嗒”聲,像有人在遠處,用八十年的時光,輕輕說了句“歡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