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辭是被窗玻璃上的水汽驚醒的。
凌晨四點,窗簾沒拉嚴,一道昏黃的光從縫隙里鉆進來,在地板上投下細長的光帶,像根被拉長的麥芽糖。她摸出枕邊的手機,屏幕亮起——無信號。窗外的霧濃得化不開,連對面樓的輪廓都成了模糊的灰影,只有遠處的燈塔還在亮,紅光透過霧層,在天花板上投下圈跳動的光斑,像只喘息的眼睛。
“又起霧了。”她起身時,腳踢到了床底的木箱,發出悶響。那箱子是昨天從儲藏間翻出來的,鎖孔銹得死死的,表面貼著張泛黃的船票,目的地欄寫著“霧島”,日期被水漬暈開,只能看清“1943”幾個數字。
一、會呼吸的鎖
廚房傳來“滴答”聲。蘇辭走過去,看見水龍頭在滴水,水珠落在不銹鋼水槽里,濺起的水花竟在槽底拼出個模糊的圖案——像只銜著鑰匙的鳥。她突然想起木箱的鎖孔形狀,正是鳥的輪廓。
“巧合?”她彎腰查看水槽下的管道,發現管壁上纏著圈銅絲,銅絲末端拴著片貝殼,貝殼內側刻著極小的字:“潮漲時,左轉三圈。”
窗外的霧更濃了,燈塔的紅光變得粘稠,像融化的糖漿。蘇辭看了眼手機上的潮汐表,凌晨四點十七分,正是漲潮時分。她握著那片貝殼回到木箱旁,將貝殼對準鎖孔——嚴絲合縫。左轉三圈,“咔嗒”一聲,鎖開了。
箱子里沒有金銀,只有盞鐵皮燈,燈罩上布滿小孔,像被蟲蛀過的樹葉。燈座上刻著行字:“霧島的燈,只照歸人。”蘇辭試著擰了擰燈芯,燈沒亮,倒從底座里掉出卷羊皮紙,展開來,是張手繪的海圖,標注著霧島周邊的暗礁,其中一處暗礁被紅筆圈出,旁邊寫著:“第七個浪頭過后,能看見石階。”
二、霧中的回應
六點整,霧突然淡了些。蘇辭抱著鐵皮燈站在海邊,浪花拍打著礁石,發出沉悶的響聲。海圖上的紅圈就在正前方百米處,暗礁的輪廓在霧里若隱若現,像頭伏在水里的巨獸。
“第七個浪頭……”她輕聲數著。浪花卷上來,在腳邊碎成泡沫,第一、二、三……當第七朵浪花退去時,暗礁旁果然浮出段石階,青灰色的石頭上長滿牡蠣殼,踩上去滑得像抹了油。
石階盡頭是座廢棄的燈塔,塔身爬滿藤壺,門楣上刻著“1937”。推開門,一股混合著海鹽和松脂的味道涌出來,正中央的石臺上,擺著盞和蘇辭手里一模一樣的鐵皮燈。
兩盞燈并排放在一起時,燈罩的小孔突然透出光來,在墻上拼出幅影子畫:穿蓑衣的男人正往燈里添松脂,旁邊站著個梳麻花辮的姑娘,手里捧著個鐵皮盒,盒蓋打開,里面盛著曬干的海帶。
“是曾祖父母。”蘇辭認出了畫里姑娘的銀鐲子——那鐲子現在在奶奶的首飾盒里。她摸出手機想拍照,卻發現屏幕上跳出條陌生短信,發件人顯示“霧島守燈人”:“燈油快耗盡了,帶它回家。”
短信發送時間是1945年8月15日。
三、燈芯里的字
返程時,霧又濃了。蘇辭抱著兩盞燈往回走,石階在身后慢慢沉入海面,像從未出現過。走到沙灘時,懷里的舊燈突然發燙,她掀開燈罩,發現燈芯里卷著張紙,展開后是封短信:
“阿月,霧太大,船開不了了。我把燈油省下來,等你帶著孩子來的時候,還能照亮石階。記得讓孩子數浪頭,第七個最穩。”
字跡被海水泡得發皺,末尾的日期正是船票上模糊的1943年。蘇辭突然想起奶奶總說,曾祖父是守燈人,1943年霧季過后就沒回來,曾祖母帶著年幼的爺爺在海邊等了三年,直到收到這盞燈。
回到家時,天已經亮了。蘇辭把兩盞燈放在窗臺上,霧正散去,陽光透過燈罩的小孔,在墻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她突然發現,新燈的燈座上多了行字,是用指甲刻的,很淺:“等第三個霧季,我就來接你。”
而舊燈的燈芯里,不知何時多了截燒黑的火柴,火柴頭上刻著個極小的“歸”字。
手機突然震動,是條新短信,發件人還是“霧島守燈人”,內容只有一個字:“等。”
蘇辭看向窗外,霧已經散盡,燈塔的紅光變成了金色。她摸了摸發燙的燈座,突然想知道,那個等在霧島的身影,是否還在數著浪頭。而這兩盞燈,究竟在等誰來添最后一次油。
傍晚整理箱子時,她在夾層里發現了個油紙包,打開后,是把銅鑰匙,鑰匙柄上刻著燈塔的圖案。當她把鑰匙插進老房子的地窖鎖孔時,“咔嗒”一聲,地窖門開了,里面堆著半缸松脂,缸沿上刻著圈日期,最后一個是2023年——今年。
蘇辭舉起燈,光照亮了地窖的墻壁,上面用松脂寫著行新字,墨跡未干:“第七個浪頭又要來了。”
窗外,燈塔的光又變成了紅色,在漸濃的暮色里,像顆跳動的心臟。而那兩盞鐵皮燈,正在窗臺上輕輕晃動,仿佛在催促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