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蘇長河醒來時,身邊的被窩已經涼了。
他披衣下床,剛走到廚房門口,就聽見里面傳來“滋啦”的聲響。
林清竹正站在灶臺前煎雞蛋,火光映著她的側臉,頭發用布巾松松挽著,露出纖細的脖頸。
鍋里的玉米粥咕嘟咕嘟冒著泡,稠得能插住筷子。
案板上擺著白面饅頭,還有一小碟腌蘿卜。
這可比以前豐盛多了。以前頓頓是紅薯面窩窩頭,玉米粥里能飄點玉米粒就算不錯了,雞蛋更是逢年過節才舍得吃,哪敢想普通的一天早上,能吃上白面和雞蛋?
“怎么不多睡會兒?”蘇長河走過去,往灶膛里添了把柴,“孩子們還沒醒呢。”
“我醒了就睡不著了。”林清竹往旁邊躲了躲,不耽誤添柴,“你才該多歇歇,昨兒忙到后半夜,黑眼圈都出來了。”
蘇長河笑著說:“我皮糙肉厚的,沒事。”
看早飯比以往豐盛太多,蘇長河知道她是信了自己,信日子能越過越好,不再像以往那樣精打細算,每粒糧食都掰成兩半吃,卻故意逗林清竹:“今兒咋舍得蒸饅頭,吃雞蛋了?”
林清竹臉頰微紅,輕跺了下右腳:“你昨兒不是弄了那么多魚嗎?換了錢總不能還啃窩窩頭。”
她頓了頓,聲音輕了些,“你說日子會好起來,我信你。”
蘇長河心里暖乎乎的,沒再說話,默默燒著火。
等林清竹把饅頭和雞蛋端上桌,正準備擺碗筷,卻見蘇長河系上圍裙,從菜籃里抓了把剛摘的小蔥和兩個紅辣椒。
“再添兩個小菜。”他笑著說。
只見他把小蔥切成蔥花,紅辣椒切絲,碗里舀了勺醬油,滴了兩滴香油,撒了把白糖,用熱油“滋啦”一潑,香味瞬間炸了出來,一道涼拌蔥絲就做好了,簡單清爽。
又從竹籃里抓了把新鮮的河蝦,用開水焯了焯,撒上點鹽和蔥花,滴兩滴香油,簡單的香油伴河蝦就做好了,河蝦泛著粉紅,竟看起來格外精致。
林清竹看得目瞪口呆。就這么會兒功夫,他竟隨手做出兩道菜。
“你這……”她張了張嘴,想說“太費功夫”,可話到嘴邊變成了,“快洗漱吃飯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蘇長河笑著應了,轉身去打水洗漱。
林清竹走到炕邊,拍了拍倆孩子的屁股:“起床了,太陽都曬屁股了!再不起早飯就涼了。”
萌萌和兮兮昨晚睡太晚了,再加上蘇長河和林清竹關系好了,對孩子都是和顏悅色的,提的要求沒有不答應的,讓孩子有了恃寵而驕的底氣,怎么叫都不醒。
萌萌把臉埋進被子里,悶聲悶氣地哼:“不起……要睡覺……”
兮兮更絕,直接翻了個身,用小屁股對著她,像只耍賴的小烏龜。
林清竹正想板起臉發火,房間門“吱呀”一聲開了。
蘇長河端著個托盤走進來,上面擺著滿滿當當的吃食:玉米粥稠得能掛住勺,上面飄著油亮亮的荷包蛋;白面饅頭冒著熱氣,旁邊還有一小碟涼拌蔥絲和紅亮亮的香油伴河蝦。
“嗯,這粥真稠啊!”
蘇長河故意吸了吸鼻子,夾起一筷子河蝦放進嘴里,“還有這蝦,真好吃,真鮮啊!”
這話剛落,被子里的兩個小腦袋“唰”地就抬起來了。
萌萌揉著眼睛往托盤上瞅,兮兮的小鼻子使勁嗅著,眼睛瞬間亮了:“爸爸!有好吃的!”
“不起床咋吃?”
蘇長河瞥了她們一眼,故意端著餐盤往外走,“你媽媽說了,賴床的孩子沒早飯吃。”
“我起!我現在就起!”
萌萌“噌”得從被窩里鉆出來,小胳膊小腿飛快地蹬褲子,差點從炕沿摔下去。
兮兮也顧不上撒嬌了,拽著衣角往身上套,嘴里急得直嚷嚷:“媽媽!我不會系扣子!”
看著她們手忙腳亂的樣子,蘇長河偷偷給林清竹遞了個得意的眼神。
林清竹憋不住笑,趕緊上前幫孩子們穿衣服:“慢點,別摔著。”
早飯桌上,倆孩子吃得狼吞虎咽。
萌萌一手抓著饅頭,一手往嘴里扒玉米粥;兮兮用小勺舀著粥,每口都要就著河蝦,小腮幫子鼓得像塞了倆核桃。
“慢點吃,沒人跟你們搶。”
林清竹給她們擦著嘴,自己也忍不住多喝了半碗粥。
蘇長河看著滿桌漸漸空了的碗碟,見萌萌捂著肚子打了個飽嗝,兮兮也癱在椅子上直哼哼,忍不住笑:“這就吃撐了?中午還吃不吃紅燒魚了?”
“吃!”
倆孩子異口同聲,眼睛又亮了起來。
林清竹笑著瞪了蘇長河一眼:“哪能天天吃魚?大魚大肉的,別慣壞她們。”
蘇長河嘿嘿一笑
……
蘇長河吃完飯,把要去鎮上賣的魚裝進木桶,又往背簍里塞了些金蕎麥,剛想拉著板車出門,就被車轅硌得肩膀生疼。
這些天,光拉板車去縣城賣魚,來回三十多里地,一兩個天還行,長久下去就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住。
再說,往后去后山找草藥,也得有個牲口幫忙馱,總不能全靠肩膀扛。
“的買頭牲口。”他心里盤算著。
農村常用的牲口無非牛、驢、馬、騾子。
牛力氣大,但吃得也多,養起來費錢;驢吃得少,卻拉不動太重的貨;馬跑得快,可性子烈,不好馴服。
思來想去,還是騾子最合適,力氣比驢大,耐力比馬強,還跟牛一樣好養活,拉板車、干農活都在行,性價比最高。
他打定主意,直奔隔壁的北河村。
上輩子他跟北河村的李老漢打過交道,知道他家有頭半大的騾子,因為兒子要娶媳婦急著用錢,前陣子就想把騾子賣掉,只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買主。
敲開李老漢家的門,開門的是個干瘦的老頭,臉上刻著深深的皺紋,手里還攥著個旱煙袋。
看見蘇長河,他愣了愣:“你誰啊?”
蘇長河認得他就是要找的李老漢,笑瞇瞇地遞過去一支煙,是之前剩的“大生產”牌煙,在村里算得上好煙了,蘇長河重生回來后,再沒抽過一根。
“李大爺,忙著呢?”
李老漢接過煙,眼里的疑惑更深了,這煙一看就不便宜,眼前這漢子穿著打補丁的褂子,看著不像能買得起這種煙的人,他抽了口煙,含糊地問:“你有事?”
“我是南坪村的,叫蘇長河。”他開門見山,“聽說您老想賣騾子?我來看看。”
李老漢上下打量他一番,見他褲腳沾著泥,鞋幫都磨破了,心里犯嘀咕:這窮酸樣,拿得出錢買騾子?
他沒好氣地說:“想看就看,丑話說在前頭,我的騾子可是好騾子,價太低,我可不賣,你別想打馬虎眼二。”
“那是自然,得先看看騾子咋樣。”蘇長河不急不躁。
李老漢領著他往后院走,騾子拴在棚子里,正低頭嚼著干草。
蘇長河蹲下來仔細看:這騾子毛色發亮,沒有雜毛,眼睛炯炯有神,鼻子濕潤潤的,是頭健康的騾子。
他伸手摸了摸騾子的腿,肌肉結實,關節靈活,沒有瘸腿的痕跡;又看了看牙齒,牙口整齊,磨損程度輕,估摸著也就三歲出頭,正是年輕力壯的時候;他試著拉了拉韁繩,騾子只是甩了甩尾巴,沒尥蹶子,性子看著挺溫順。
“不錯,是頭好騾子。”
蘇長河心里有了數,這騾子拉板車絕對沒問題,干農活也頂用。
李老漢看他摸了半天不說話,有些不耐煩:“到底買不買?不買我還得下地呢。”
“買。”
蘇長河直起身:“李大爺是實在人,我也不繞彎子,二十塊錢,你看行不?”
這話一出,李老漢眼睛都亮了。
市場價這種半大的騾子也就十**塊,他前陣子去鎮上牲口市問過,人家最多給十九塊,還得辦理檢疫手續,自己大字不識一個,麻煩得很,最后各種原因,騾子也沒賣掉就回來了。
現在蘇長河直接給二十塊,不但比市場價多一塊錢,還不需要辦理任何手續,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他哪有不樂意的?
“你……你說真的?二十塊現錢?”
李老漢有點不敢信。
蘇長河從懷里掏出個布包,里面是今天問林清竹要的錢,清竹啥也沒問就痛快地給了,數出二十塊遞過去:“錢現成的,你點。”
李老漢接過錢,數了兩遍才確認沒錯,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夠!夠!這就給你解繩子!”
他去解韁繩時,騾子有點認生,往后縮了縮。
李老漢毫不憐惜地揚手就抽了兩下:“畜生!這是你新主人,聽話點!”
蘇長河皺了皺眉,從布袋里抓出一把早就準備好的豆子,遞到騾子嘴邊。騾子嗅了嗅,吧唧吧唧吃了起來,敵意消了不少。
“走了。”
蘇長河拍了拍騾子的脖子,翻身騎了上去。
這騾子看著壯實,其實年紀不大,正是有力氣的時候,跑起來穩穩當當的。
剛進南坪村,地里干活的村民就看直了眼。
那個年代,家里有頭干活的牲口,相當于鎮里人買了輛車,相當稀罕。
“那不是蘇長河嗎?他咋弄了頭騾子?”
“我的天,這牲口可貴著呢!他哪來的錢?”
“前陣子還聽說他家快揭不開鍋了,這才幾天……”
“啥呀!你不知道,他家飄出肉味了……”
“真的假的?真改性了?”
議論聲里,蘇長河騎著騾子進了院。
正在院里玩的萌萌和兮兮立刻尖叫著撲過來:“哇!是大騾子!”
倆孩子圍著騾子轉,小手摸摸它的腿,又想抱抱它的脖子,還學著蘇長河的樣子,小心翼翼地騎在它背上,笑得咯咯響。
林清竹聽見動靜從屋里出來,看見騾子也愣了:“你咋買了頭騾子?”
“拉貨用。”
蘇長河把騾子拴在院里的柱子上,“以后去縣城賣魚,它能拉板車,我能省點勁;去后山找草藥,也能讓它馱著,不然光靠我背,肩膀背爛了,也背不了多少?”
“以后有了它,我能多跑幾趟鎮上,還能去更遠的山里采藥,咱們的日子能更寬裕點。”
林清竹看著他,眼里沒有絲毫懷疑,又看了看興奮的孩子,輕輕點頭:“我信你,你覺得該買,咱就買。”
這騾子用處多著呢,不光能拉貨,農忙時還能犁地、碾場,是家里的好幫手。
蘇長河看著她信任的眼神,心里暖烘烘的,故意湊過去:“那也得跟你報備啊,你是家里的領導。”
林清竹被他逗笑了,伸手拍了他一下:“我是領導,那你是啥?”
“我是您最得力的員工啊!”
蘇長河笑得更歡了。
林清竹的臉紅了紅,心里卻暖烘烘的。
這年頭,村里誰家不是男人當家,哪有男人跟女人“報備”的?
他這話聽著像玩笑話,可她心里清楚,他是真心的,是把她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