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蘇老媽迫不及待拉著蘇長河的胳膊,“長河,你那包子攤到底咋樣?聽你爸說你一天賣不少?”
旁邊的蘇老栓蹲在門檻上抽旱煙,煙桿在鞋底磕了磕,沒說話,但眼睛直瞅著小兒子。
蘇長河正給大哥掖了掖被角,聞言回頭,語氣平淡:“嗯嗯,賣得還行,一天包子能賣七十多塊。”
蘇母倒吸一口涼氣,“嘶,一天七十多塊?那一個月……一個月不就得兩千多?”
她這輩子沒見過這么多錢。
村里的赤腳醫(yī)生一個月才掙二十塊,紡織廠的老師傅頂破天四十,這小子賣包子,一個月竟能掙人家一兩年的錢?
她直愣愣地看著蘇長河,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似的。
蘇老栓在旁邊咳嗽了一聲,雖也驚得不輕,卻比蘇老媽穩(wěn)些:“他這生意是好,我聽清竹說縣里的老字號都被咱家長河擠兌得沒生意,要專門避開他賣包子呢。”
他拍著大腿,給蘇老媽解釋,“你想啊,工廠工人一個月才三十五,機關干部也就四五十,他這是實打實靠手藝掙的,累是累點,可來得正。”
蘇老媽還是沒緩過神,喃喃道:“兩千多……這要是攢下來,能蓋五間大瓦房了……”
病床上的蘇明成聞言也撐著坐起來,眼里滿是驚訝。
他印象里的二弟,以前總愛跟人瞎混,別說掙錢,不惹事就謝天謝地,怎么突然就……
蘇長河從剛才的網兜里掏出包著包子的油紙包,遞到蘇明成手里:“大哥,給你帶地,嘗嘗我做的。”
蘇明成捏起一個,燙得直換手,小心翼翼咬了一小口,鮮得他眼睛一亮,囫圇咽了下去。
“這……這比縣城張記得還香!”
他咂咂嘴,滿眼驚奇,突然抬頭問:“二弟,你這包子賣多少錢一個?”
“韭菜雞蛋包,一毛四分;白菜粉條蝦米包,一毛七分;豬肉香菇包,一毛七分。”蘇長河答得干脆。
蘇明成先是點頭,心里盤算著:肉餡一毛七分,不算便宜,和老字號差不多一個價,可這味道,值這個價。
他又追問:“那你一天能賣多少?”
“五百來個,素餡二百肉餡三百。”
蘇明成掰著手指頭算:五百個,就是兩百個一毛四分的,三百個一毛七分的……加起來是七十九塊。
他愣了愣,又往下算,面粉、豬肉、韭菜、粉絲,香菇這些成本,算占一半,那一天純利也有三十九塊五毛塊?
他猛地抬頭,眼睛瞪大了,聲音都變了調:“一天……一天純利三四十?”
這可不是小數目!
就算坐辦公室的領導,一個月才四五十,二弟一天就頂人家小半個月?
蘇老栓蹲在病床邊,手指頭在膝蓋上點得飛快,嘴里念念有詞:“一天四十,十天四百,一個月……一千二!”
他猛地抬頭,看著蘇長河,眼睛里像是落了星子,再次確定“你剛才說的,都是一天的數?”
蘇長河正給倆丫頭剝香蕉,聞言抬了抬眼皮,語氣平淡:“嗯,剛才說了,一天七十多塊。”
蘇明成躺在病床上,徹底懵了。
他剛才算的時候,總覺得“一天七十多”是自己聽錯了,以為是一個月,可二弟這輕描淡寫的樣子,分明就是一天!
蘇老栓的心情更復雜了,他看著蘇長河,這小子穿著干凈的褂子,貼心地給孩子剝香蕉,再不是以前那個走路都松松散散、渾身沒正形的混小子。
蘇老栓此刻再也忍不住挺直了腰板,臉上是藏不住的自豪。
兒子能掙錢了,還掙得這么干凈,是靠揉面、趕車、起早貪黑掙來的,不是偷不是搶,更不是去賭桌上混來的,這浪子真的回頭了。
可他還是板起臉,咳嗽一聲:“掙得多了,更得走正道!別學那些暴發(fā)戶,手里有倆錢就飄了,忘了本!家里的地還得管,孩子也得教好,聽見沒?”
蘇老媽在旁邊聽著,趕緊拉了拉他的胳膊,笑著打圓場:“你這老頭子,孩子剛學好,就不能說句好聽的?再說了,這錢掙來是給老大治病、給孩子添衣裳的,你再兇,錢還想不想要了?”
蘇父被她懟得一噎,瞪了她一眼,卻繃不住嘴角的笑:“要!咋不要?都是我兒子掙的干凈錢,憑啥不要?”
氣氛一下子松快了,連病床上的蘇明成都笑了。
蘇老栓揮揮手:“你去給老大打點熱水來,我跟你媽在這兒守著。”
蘇長河應了聲,拎著暖水瓶往外走。
剛出病房門,就聽見身后蘇老栓壓低了聲音,拉著林清竹問:“清竹,你跟爸說句實話,長河這陣子,真是自己想通了?沒耍啥花樣吧?”
他聲音里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
以前這小兒子太混賬,喝酒、跟人去賭錢,他氣得當眾揍過,罵過,可這小子左耳進右耳出,氣得他半夜睡不著覺,后來索性懶得管,眼不見心不煩。
如今突然變了,他既盼著是真的,又怕這是曇花一現,怕自己又空歡喜一場。
林清竹看著老人眼里的期盼,笑著輕聲說:“爸,您放心吧。長河這陣子可踏實了。天不亮就早起做早飯,裝活魚趕早市賣了,上午回家陪孩子,中午給我送完飯,就開始蒸包子,揉面、調餡,樣樣親自動手,晚上還跑河邊撈魚,整個人跟上發(fā)條似的,忙得陀螺轉,沒耍啥心眼,都是實打實的。”
“我倆也商量好了,他這樣陀螺似的轉,怕身體吃不消,我已經和紡織廠提辭職了,這兩天就能走,回家一邊看娃娃們,一邊還能幫長河減輕負擔。爸媽,你是沒看見長河那雙手,都是干活磨出的水泡,每天累得沾炕就睡。”
“他還說,以前不懂事,讓你和媽操心了,以后一定好好干,等大哥好了,咱攢錢蓋瓦房,讓你和媽都住寬敞的,讓一家人都過上好日子。”
林清竹的聲音軟下來,“真的,爸,他變了,變得踏實了,心里頭裝著這個家呢。”
蘇老栓聽得入神,手里的旱煙袋忘了點,突然插話,語氣帶著點不放心:“那他……還賭不賭了?前兩年他跟人賭錢,把家里的糧本都拿去押了,我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口氣。”
林清竹趕緊搖頭,語氣篤定:“早不賭了!自打長河轉性之后,每天忙得腳不沾地,連村口的牌局都繞著走。有回以前跟他混的二柱子來找他,說‘三缺一,去玩兩把’,他直接回了句‘沒空,要給孩子掙糖吃’,把人堵得沒話說,臉色難看地走了。”
蘇老栓眉頭松了松,又追問:“那些狐朋狗友呢?沒再勾搭他?”
林清竹笑了笑:“斷干凈了,他說‘以前跟他們混,是自己糊涂,現在只想好好過日子,跟那些人湊不到一塊兒’。”
“好,好啊……”蘇老栓連說兩個“好”,聲音有點發(fā)顫,“浪子回頭金不換,他能想明白,比啥都強。”
他想起以前,這小子被那些狐朋狗友攛掇著,今天偷摸去賭博,明天跟人打架,他追著打都沒用,氣得夜里直捶炕。
現在聽清竹這么說,心里那塊堵了多年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他看向林清竹,語氣鄭重了些:“清竹,爸知道你委屈,這幾年你為這個家操了不少心。長河現在剛走上正道,你多看著他點,他要是敢再犯渾,你跟我說,我打斷他的腿!”
林清竹笑著點頭,眼里閃著光:“爸,您放心,長河現在懂事著呢,一門心思就想把日子過好。再說有倆丫頭看著,他也舍不得再瞎混。”
蘇老栓搓著手,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那就好,那就好……等老大好了,咱老蘇家的日子指定能紅火起來。”
一旁的蘇老媽沒說話,手里攥著帕子,悄悄抹了把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