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印傳來的冰冷意念,如同在莫寧本就紛亂的心湖中又投下一塊堅冰。“寂滅之淵”——那是東荒大陸幾處著名的生命禁區之一,傳說曾是上古戰場,空間紊亂,死氣彌漫,尋常修士踏入九死一生。戲詔官竟讓他去那里接引“新契”?
這指令來得突兀,且意味深長。是考驗?是利用?還是那位樂子人單純想看看,他這個“舊契”在力量增長后,于那等兇險之地會有何種表現?又或者,這與他接下來意圖探查七星堂的計劃,存在某種隱秘的關聯?
莫寧目光幽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枚微微發燙的魂印。他無法抗拒戲詔官的命令,至少現在不能。陰詔司給予了他重生與復仇的力量,也早已將無形的鎖鏈套在他的脖頸之上。
他看了一眼暮紅。暮紅顯然也通過某種方式知曉了指令,臉上并無意外,只是淡淡道:“寂滅之淵外圍兇險異常,且空間不穩定,大規模傳送陣無法直達。需先前往黑風隘口,再從那里徒步穿越枯骨荒原,方能抵達邊緣。”
“黑風隘口……”莫寧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絲冷芒,“那是七星堂勢力范圍的西部邊緣,由玉衡衛麾下的一支分壇駐守。”
玉衡衛,七星堂主之一,其麾下分壇……正好可以拿來祭劍,并測試一下新獲得的力量,順路補充一下那愈發貪婪的詛咒。一舉多得。
“準備一下,即刻出發。”莫寧做出決定,語氣不容置疑。
暮紅看著他眼中那近乎漠然的殺意,欲言又止,最終只是輕輕頷首:“我去取些必備之物。”她轉身離去,身影略顯沉默。
莫寧則閉上眼,繼續熟悉體內奔騰的力量,尤其是那源自詛咒、充滿掠奪性的詭異能量,他需要確保在接下來的殺戮中,能更精準地控制它,而非被它徹底控制。
半個時辰后,兩道身影悄然離開死寂的旌劍門,融入濃重的夜色,向著西北方向疾行而去。
……
數日后,黑風隘口。
此地如其名,常年刮著嗚咽的黑色怪風,卷起砂礫碎石,擊打在陡峭的巖壁和一座孤零零矗立在隘口處的黑色堡壘上。堡壘上懸掛著七星堂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卻更添幾分荒涼與肅殺。
這里是七星堂監控西部荒原的前哨,也是收取過往商隊“買路錢”的關卡。自從與旌劍門交惡以來,此地的守備明顯增強了不少。
堡壘最高處的望樓里,分壇主曹亢正自斟自飲,臉色陰沉。他本是玉衡星麾下的得力干將,卻被派來這鳥不拉屎的苦寒之地,心中早已憋悶不已。尤其是近日堂內風聲鶴唳,先是巡天衛鎩羽而歸,天璇大人重傷昏迷,緊接著又傳來天律殿律刃在邊界巡查施壓的消息,更是讓他心煩意亂。
“媽的,都是那該死的旌劍門余孽,還有那個叫莫寧的魔頭!”曹亢狠狠灌了一口烈酒,低聲咒罵。
就在這時,望樓的門被猛地推開,一名手下慌慌張張地沖進來:“壇主!不好了!下面……下面來了兩個人!看樣子來者不善!”
曹亢眉頭一擰,帶著酒氣走到窗邊向下望去。
只見堡壘那沉重的大門早已化為滿地碎片,兩名不速之客正緩緩走入廣場。前方一人,身著黑衣,面容蒼白,眼神冰冷,手中拄著一根烏木拐杖,步履看似蹣跚,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人心跳的間隙,帶來無形的壓力。后方一名紅衣女子,容顏冷艷,沉默跟隨,仿佛一道冰冷的影子。
曹亢瞳孔驟縮!雖然未親眼見過,但根據傳回來的影像和描述,他一眼就認出了前方那人——旌劍門莫寧!
他怎么敢來這里?!這里可是七星堂腹地邊緣!
“開啟所有防御陣法!所有人!準備迎敵!”曹亢瞬間酒醒,發出凄厲的嘶吼,同時一把抓起旁邊的長刀,體內真氣瘋狂運轉。
堡壘內外瞬間亂作一團,光芒閃爍,數十名弟子驚慌失措地試圖結陣,各種攻擊性的符文亮起。
然而,莫寧甚至沒有抬頭看一眼那些慌亂的身影。他的目光,直接鎖定了望樓上的曹亢。
“玉衡衛麾下?正好。”他低聲自語,仿佛在挑選一件合適的祭品。
他抬起烏木拐杖,并未指向任何人,只是輕輕往地面一頓。
嗡——!
一股無形卻磅礴的幽冥死氣以他為中心驟然擴散,如同黑色的潮水般瞬間席卷整個廣場!那些剛剛亮起的防御光幕如同被潑上濃墨的紙張,迅速黯淡、腐蝕、崩碎!正在結陣的弟子們只覺一股冰冷死寂的力量強行壓入體內,內力運轉瞬間停滯,渾身僵硬,如同墜入冰窟,連手指都無法動彈!
領域壓制!這是力量達到一定程度后,對低階修士的絕對碾壓!
曹亢在望樓上看得亡魂皆冒,他發現自己竟然也無法調動絲毫天地元氣,周圍的空間仿佛變成了對方的領域!
“魔頭!受死!”曹亢畢竟是玉衡衛麾下悍將,兇性被激發,狂吼一聲,強行燃燒精血,掙脫部分壓制,手持長刀從望樓上一躍而下,刀身凝聚起全身功力,化作一道璀璨的星芒刀罡,如同流星墜地,直劈莫寧頭頂!這是他搏命的一擊!
面對這凌厲一擊,莫寧甚至沒有移動腳步。他只是緩緩抬起左手,五指微張,指尖繚繞著漆黑如墨、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死氣與那詭異的血色詛咒之力。
他沒有硬接,而是對著那劈落的刀罡,虛空一握。
咔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聲響起!那看似威猛無儔的星芒刀罡,在距離莫寧頭頂尚有數尺時,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手捏住,憑空寸寸碎裂、湮滅!
曹亢只覺一股無可抗拒的巨力反噬而來,虎口崩裂,長刀脫手,整個人如同被高速奔跑的巨獸撞上,胸骨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聲,鮮血狂噴著倒飛出去,重重砸在堡壘墻壁上,嵌出一個深坑!
一招!僅僅一招!甚至算不上招式!玉衡衛麾下的分壇主,便已慘敗!
莫寧緩緩走到奄奄一息的曹亢面前,眼神漠然,如同看著一只螻蟻。
“下輩子,記得跟對主人。”
他并指如刀,指尖那融合了幽冥死氣與九刃詛咒的掠奪性能量吞吐不定,輕輕點在了曹亢的眉心。
曹亢身體猛地一僵,眼中爆發出極致的恐懼,隨即神采迅速黯淡,周身精氣魂如同決堤般被強行抽離,涌入莫寧體內。他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最終化為一具枯槁的干尸。
莫寧閉上眼,感受著那股涌入的力量和背后烙印傳來的滿足悸動,以及腦海中又多出的一份充滿恐懼與不甘的記憶殘片。他周身的死氣似乎又凝實了一分,顏色愈發深邃。
而堡壘內其他被領域壓制的弟子,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屎尿齊流,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
暮紅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眼中掠過一絲極淡的憂慮。莫寧殺伐越發果決,力量增長也快得驚人,但那份屬于“人”的氣息,也正在被冰冷的殺戮和詛咒逐漸侵蝕。
莫寧睜開眼,掃了一眼那些癱軟的弟子,并未再下殺手。這些雜魚,還不配祭他的劍。他轉身,向著堡壘后方那通往枯骨荒原的出口走去。
“走吧。”
……
與此同時,未知的維度,一片光怪陸離、仿佛由無數面扭曲水晶構筑的空間內。
戲詔官慵懶地斜倚在一張由星光與迷霧交織成的王座上,臉上那張詭譎的笑面面具似乎永遠帶著愉悅的弧度。他面前,懸浮著一面巨大的、水波般蕩漾的光鏡,鏡中清晰呈現出黑風隘口堡壘內發生的一切。
“嘖嘖嘖,真是越來越熟練了。”戲詔官的聲音帶著玩味的笑意,仿佛在欣賞一場精彩的戲劇,“這掠奪靈魂的本事,深得吾殿精髓。看來‘九刃’那小東西,還挺合他胃口。”
一旁垂手侍立的冥淵(鐵面)聲音沙啞冰冷:“力量提升過快,心性失衡,戾氣深重,恐有反噬之危,亦可能脫離掌控。是否需加以約束?”
“約束?為何要約束?”戲詔官輕笑一聲,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失控的火焰才更有趣,不是嗎?看看他能把這潭死水攪得多渾,看看那些自詡正道、標榜秩序的家伙們會露出怎樣精彩的表情……這才是最棒的戲碼。”
他頓了頓,語氣中帶著一絲莫測的深意:“至于反噬……那不是還有‘慈詔’那邊操心嗎?再說了,若連這點‘飼料’都消化不了,也不配執掌‘魂印’了。對了,那邊那個‘新契’怎么樣了?快到地方了吧?”
冥淵低頭:“已抵達寂滅之淵外圍指定區域,狀態……尚可,怨氣沖天,是塊好材料。”
“很好~”戲詔官滿意地拍了拍手,“讓咱們的魂印使快去接人吧。新舊‘契者’相遇,想必又會是一場好戲~真是令人期待啊……”
他的笑聲在扭曲的空間中回蕩,充滿了愉悅與一種非人的冷漠。
……
七星堂總壇深處。
歐陽玄很快收到了黑風隘口分壇被莫寧單槍匹馬屠滅、曹亢戰死的消息。他站在那閃爍著暗紅光芒的丹爐前,臉上看不出喜怒。
“廢物。”他淡淡評價了一句,不知是在說曹亢,還是在說別的。
一名心腹低聲稟報:“堂主,玉衡星大人聽聞麾下分壇主被殺,十分震怒,已親自帶人前往黑風隘口方向追擊……”
歐陽玄擺了擺手,打斷他:“讓他去。正好試試那莫寧如今的成色。另外,章若萱和詹明遠那邊如何?”
“詹明遠恢復速度很快,已能初步運轉功力,只是記憶似乎還有些混亂。章若萱……似乎有些心神不寧。”
“嗯。”歐陽玄眼中閃過一絲算計,“加大‘星髓’的劑量,盡快讓詹明遠恢復戰力。至于章若萱……讓她多接觸一下詹明遠修煉的過程,讓她明白,她們的力量和未來,早已與七星堂,與老夫,牢牢綁定在一起了。”
“是!”
心腹退下后,歐陽玄看著丹爐中翻滾的暗紅液體,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莫寧……你殺得越多,身上的嫌疑就越重,與各方結下的死仇就越深。等你幫老夫掃清一些障礙,吸引夠所有的火力之后……你那身力量,還有你妹妹那特殊的體質,或許就是助老夫真正掌控七星堂,甚至窺探左輔右弼那至高力量的……最佳鑰匙。
……
天律殿,某間布滿無數光符流轉的秘殿內。
癸七律刃正站在一名氣息更加淵深、袍服上銀紋更加復雜的老者面前,匯報著黑風隘口的能量監測結果。
“……能量殘余確認,與旌劍門現場、以及多年前流云殿滅門案殘留的詛咒之力高度吻合。目標莫寧,危險等級提升至‘兇煞’級。建議啟動‘觀察者’就近監控,必要時可動用‘律鎖’。”
老者沉吟片刻,緩緩道:“七星堂左輔異動尚未查明,右弼行蹤成謎,歐陽玄心思難測。此子雖是變數,卻也是攪動局面的棋子。暫緩動手,加強監控,重點記錄其力量特性與詛咒關聯。寂滅之淵……那里最近也不太平,正好讓他去探探路。”
“是。”癸七律刃躬身領命,身影緩緩退入陰影之中。
各方勢力,如同黑暗中窺伺的巨獸,因莫寧的這一次出手而再次悄然調整著各自的策略與爪牙。
而莫寧,對此心知肚明,卻毫不在意。他帶著暮紅,已然踏入了黑風隘口后方那片一望無際、死氣沉沉的——枯骨荒原。
風沙漫天,白骨露于野。
在那荒原的盡頭,寂滅之淵如同大地上的一道猙獰傷疤,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氣息。
而在那片死亡區域的邊緣,一個充滿了怨恨與絕望的“新契”,正在等待著“前輩”的接引。
前方的路,注定更加血腥與撲朔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