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江航的表情,明顯是認識齊渡的,談不上有仇,但也肯定不是朋友見面的態度。
夏松蘿問一遍:“你和他是同行?”
齊渡是個夜場男模,他的同行?
齊渡收起打招呼的手,抱起手臂,不悅寫在了臉上:“這個香港仔沒來之前,我一直是頭牌,他來了之后,我的頭牌位置,開始搖搖欲墜了呢。”
夏松蘿深呼吸,好家伙,轉了一大圈,還是沒冤枉他?
距離有點遠,江航聽不到他們在低聲說什么,但他注意到夏松蘿臉色的變化,這種變化莫名有些熟悉。
江航揣測著,步伐不自覺加快,超過了身邊的金棧許多。
他站定在齊渡面前:“你怎么在這里,我沒有告訴queen,我會轉飛機。”
聽到“queen”,夏松蘿抬頭看向齊渡。是她誤會了“同行”的意思了。
看來男模不是他的唯一職業。
記得當時何淇喊她去玩的時候,講得是新來的頭牌。
說明他剛來沒多久。
夏松蘿有些懂了,齊渡應該是去做事的。
男模是他的偽裝身份,就像江航在她家小區物業上班一樣。
面對質疑,齊渡反問:“我還想問你怎么在這里,你竟然會坐飛機?”
他瞅了瞅夏松蘿,又望向正慢慢走過來、瞧上去一點也不想摻和的金棧,“queen姐說你帶了兩個客人,讓我趕緊回去招待,就是這兩位?”
江航皺起了眉:“她讓你招待?”
“不然呢,我任務還沒完成,跑回來干什么?”齊渡繞過他,主動去和金棧打招呼了,“嗨,金律師,久仰大名啊,queen姐告訴我,你們是自駕,過兩天才到。我想著今天回去準備一下,再為你們接風洗塵,沒想到咱們在這遇到了,瞧這緣分。”
金棧伸出手和他握了下,商務微笑:“queen也未免太客氣了。”
齊渡的笑容則比較燦爛:“不是客氣,是重視。畢竟金哥您這趟是來興師問罪的,queen姐說,她最近吃不下睡不著,生怕金哥您會以誹謗罪,把她告到傾家蕩產。”
金棧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下,瞥一眼前方的江航。
江航正在低聲詢問夏松蘿:“你以前認識他?”
這就不太好解釋了,夏松蘿挺尷尬:“挺巧的,就上個月,我朋友帶我去酒吧玩兒,他剛好那里做男……事情。我們一起玩了一晚上,然后他被騷擾,我踹了那人的腿,我們又一起進了局子,待了大半夜……”
夏松蘿現在才知道,自己純屬是多管閑事了。
齊渡能做江航做得這行,還做到“頭牌”,肯定很能打。
那天面對醉漢的騷擾,一再退讓,應該是不想暴露。
江航打量了她一眼。
夏松蘿從來看不懂他的眼神。
江航問:“你哪個朋友?”
夏松蘿說:“我閨蜜。”
江航又問:“你和她認識多久了?她是做什么的?”
什么意思?
夏松蘿回過味兒來了,他的疑心病又犯了,懷疑何淇有問題,故意帶她去酒吧見齊渡。
他在懷疑,齊渡之前的任務目標,可能是她。
“我閨蜜絕對沒問題。”夏松蘿勉強理解他的懷疑,但她也敢打包票,“這就是一個巧合……”
這事兒,起因是夏松蘿刷視頻,刷到了酒吧里露腹肌的男模,視頻配的文案是——“我有錢,我不花,我攢著給我閨蜜點八個男模跳蹦擦擦。”
夏松蘿開了一句玩笑,讓何淇快攢錢,她也要看八個男模一起跳蹦擦擦。
何淇就真給她安排了,說必須帶她去見見世面,還一次性到位,連近來最紅的頭牌都給點上了,一晚上加上喝酒花了幾十萬。
雖然沒覺得有什么好玩的,但那是夏松蘿第一次晚上去這種地方玩,特別新鮮。
她爸在家的時候,除了去上晚自習,她晚上就沒怎么出過門。
她爸一出國,她才知道魔都的夜生活竟然這么豐富多彩。
“所以,真和我閨蜜沒有什么關系,純屬巧合。”夏松蘿提醒他,不要再懷疑何淇,她真會生氣。
懷疑她爸,頂多扣十分。
懷疑何淇,直接歸零。
但是看上去,江航依然不相信這是巧合,聽見點八個男模跳舞以后,又看了她一眼,就繼續攏著眉頭揣測。
這超強疑心病,夏松蘿都替他累得慌:“我去酒吧認識齊渡,是上個月中旬。認識你,是這個月初。就算他的目標是我,也單純是我,肯定不是想要通過我來算計你,你盡管放一百個心。”
她說完,看到江航原本正深思的表情,微微凝固。
夏松蘿繼續安他的心:“我甚至還問過金棧,那封信是幾號出現的,他說是這個月的1號。那上個月中旬,齊渡不可能知道我們兩個會因為一封信牽扯上,一定不是沖著你來的,你真不必這么緊張。”
這次說完,她瞧見江航的雙唇微微張合三次。
像是想說什么,又都咽下去了。
最后冷笑了下,把行軍包往左肩一甩,朝登機口走。
只挪了一步,還是沒忍住,他看向她,聲音有幾分陰陽怪氣:“我今日至發覺,你精成咁嘅?”
說完,大步流星地走去登機口,穿過閘機,踏上廊橋。
夏松蘿原地納悶,這句忽然從他嘴里跳出來的粵語,聽不懂什么意思。
瞧見金棧還在和齊渡聊天,她從椅子上拿起包,也過閘登機。
機票是金棧訂的,商務艙。
短途飛行,執飛的是中型機,商務艙總共只有八個座椅,分兩排。
位置也是金棧選的。
她在后排靠窗,金棧和她挨著。
江航也在后排,但在另一側靠窗。
夏松蘿走進機艙里,一眼瞥見江航把帽子戴上了。
她往前走時,他還伸手把帽檐向下摁了摁,扭頭看向窗外。
“你坐哪兒?”背后,齊渡指了下右前排靠窗的位置,“我在這。”
“后面。”夏松蘿走去位置上坐下。
金棧最后一個走進來,視線掃一眼江航,在夏松蘿旁邊落座:“他怎么了?”
夏松蘿哪里知道:“他不一直都是這樣子?”
金棧想想也是,不問了。
夏松蘿卻問:“你竟然給他買商務艙,我以為你會給他挑經濟艙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金棧真這么想過,他喊著夏松蘿出來給他當擋箭牌,她的衣食住行,他全包了,是理所應當的。
現在竟然還要給江航買機票?
而且一直不讓提前訂,今天上午抵達蘭州之后才定,買的是全價票。
微信甩給金棧一份身份信息,說自己手機上沒有買機票的軟件,懶得下載,讓他一起順手買了。還給他轉了錢。
金棧什么身份,能收這點雞毛蒜皮的錢:“給他買經濟艙,丟的是我的臉。”
越想越是覺得夠夠的。
以前只覺得送信是白打工,沒想到現在還要倒貼錢。
真是去工地搬磚都好過干這行。
機艙門關閉之后,齊渡旁邊的位置依然空著。
江航站起身,越過身邊的乘客,走到前排,在齊渡旁邊的空位置上坐了下來。
齊渡原本正拿著手機打字,立馬熄屏,扭頭戒備地盯著他:“做什么?”
江航目望前方,手心卻朝他伸過去:“給我看一眼你的購票信息。”
齊渡明白了:“你以為我在跟你?”
江航強調:“給我看一眼,條件隨你開。”
齊渡側身坐,盯著他,雙眼有些亮閃閃:“真的嗎?回去之后和我上烽火臺,打一架,分個勝負?”
江航早料到他的條件,答復得干凈利索:“沒問題,你既然非要丟這個臉,我成全你。”
齊渡呆了下。
這要擱以前,齊渡再怎么挑釁他,他都連眼皮都不抬,現在竟然答應的這么爽快?
他心頭疑云頓起:“我覺得非常有問題,你消失這么久,做什么大事?這么怕我跟?”
江航不和他廢話,開始倒數:“ten、nine、eight、seven…… ”
齊渡生怕他反悔,立刻解鎖手機,找出訂票軟件,點開,遞給他。
江航沒接,垂眸看過去,是三天之前的訂票信息。
的確是巧合。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
……
飛機起飛之前,夏松蘿先給夏正晨發了一條微信:爸,我們從蘭州坐飛機去烏魯木齊,要把手機調成飛行模式了,需要兩個多小時。
發送好,她點開手機里下載好的歌單,戴上藍牙耳機。
耳機里第一首播放的歌曲,是《紅日》。
音樂聲響起的時候,飛機引擎聲逐漸加劇。
滑行、抬頭,攀升,很快鉆入厚重的云層之中。
聽著這首粵語歌,夏松蘿的思緒開始亂飄。
想起前兩天晚上,她和江航的對話。
江航說她爸瞞了她很多事情,她態度堅決,說自己有底氣,有自信。
江航八成會覺得她倔,天真,沒腦子。
但夏松蘿底氣的由來,是有教訓的。
金棧之前旁敲側擊的那份親子鑒定報告,就是一個特別慘痛的教訓。
那一年,夏松蘿剛升入高中。。
身邊的同學們,早就可以自己上下學了,只有她不行。
她爸必須親自接送。
哪怕是忽然召開臨時會議,到了她放學的點,他必定離席,先把她接去公司。
他轉身繼續去商討,她則背著書包,去公司三樓大廳里的咖啡館里,點一杯純牛奶,開始寫作業。
那一段時間,夏松蘿大概到了叛逆期。
明知道爸爸是因為她年幼時骨折的事情,不敢疏忽,也依然覺得這種密不透風的保護,有些煩。
有一天,她正蜷縮在咖啡館的角落里寫作業,忽然有個女人在她對面落座。
那女人三十多歲,一襲素緞旗袍,妝容很精致。
身上有一股獨特的香水味,分辨不出,只知道應該含了冷冽的檀香。
她卷翹的睫毛下,黝黑的雙眼,深的似古井。
夏松蘿左右看了看,明明還有其他空位置,不知道她為什么會選擇坐在這里。
但應該是云潤科技的工作人員,畢竟沒有工作證,是沒辦法上樓來的。”
她說:“夏松蘿,對么?”
夏松蘿點點頭:“你是……?”
她說:“我是你爸爸的老朋友。”
既然是老朋友,夏松蘿喊了聲“阿姨”:“你是來找我爸爸的么,他剛好有個臨時會議,需要等一會兒。”
她卻問:“你為什么叫做松蘿?”
夏松蘿覺得她有些奇怪:“我爸給我取的。”
她微笑:“那你有沒有想過,夏正晨為什么給你取名松蘿?”
夏松蘿開始覺得她有毛病。
收起作業本,準備換一個位置。
她卻說:“松蘿,又名‘女蘿’和‘松上寄生’,是經常寄生在松樹上的一種植物。夏正晨的意識里,你是松蘿,那誰是松樹?是他自己嗎?”
夏松蘿收作業本的手頓了下,看向她,想知道她究竟在打什么啞謎。
她繼續說:“女蘿你可能不太熟悉,但菟絲子你肯定知道,這兩種,都是需要依附其他植物生長的植物。在古代文學寓意中,常用來指代柔弱無力的女性,需要依附著強勢強權的男性,才能獲得生存。”
夏松蘿的文化課成績,在班里一直是倒數,不是很懂:“你到底想說什么?”
穿旗袍的女人從手包里拿出煙,是細長的女士煙,“金陵十二釵”銀釵,抽出一根,在指尖點燃。
夏松蘿是有一點雙標的,她看到男人在公眾場合抽煙,必定制止。
但女人,尤其是眼前這種漂亮女人,優雅地抽這種帶點淡淡薄荷清香的女士煙,她稍微可以忍一忍。
“你爸爸可不只是個理工學霸,他的文學素養同樣很高,為人處世都特別的講究,我不信他是隨便給你取的名字。”
女人兩指夾著煙,輕吐一口煙霧,“那么,一位擁有現代思想的高知父親,為什么會希望自己的獨生女兒是一株柔弱女蘿,依附著強權男性生存?”
夏松蘿說:“我是他女兒,他掙錢給我花,我靠他生存,你有什么意見?”
她抿唇:“你對比一下你身邊的女同學,看看她們的爸爸,再看看你的爸爸,你真不覺得,你爸對你,掌控欲強得過分么?”
這件事,最近正是夏松蘿最心煩的事情,她沒有說話。
她問:“你媽媽和你爸爸離婚之后,她是不是從來沒有回國看望過你?
夏松蘿打量她,是不是爸爸的老朋友不知道,對他們家里的情況,的確挺了解的。
她嘆了口氣:“夏正晨這個人呀,恃才傲物,是我認識的人里,最最傲氣的一個。我是不覺得,他會喜歡那個家里開武館的莽撞女人。”
“跑我面前說這些,我看你更莽撞。”夏松蘿動了氣,雖然她心里也會怨恨媽媽,卻聽不了別人當面羞辱她媽媽。
她毫不在意,又吐了一口煙霧:“不只那個莽撞的女人,除了心里已故的那位白月光,夏正晨應該已經看不上任何女人,覺得誰都配不上他。”
“我一直在揣測,他是不是會按照自己的心意,親手養一個?”
“當然,以夏正晨的傲氣,他是講倫理的,干不出亂/倫的事情。我猜,你大概是他收養的孩子,是他為自己精心準備的……小情人?”
“再等兩年,等你成年之后,他應該會對你下手了。從此‘女蘿托松柏,生死欲相依’?”
“嘭!”夏松蘿錘了一下桌子,已經準備打她了。
那女人卻忽然語速極快地問:“你們學校,有個高二的體育特長生,在操場跑步的時候,忽然倒地死了,你猜一猜,他是怎么死的?”
夏松蘿快要朝她招呼過去的巴掌,驀地停了下來。
不久之前,那個男同學才剛向她表白,那是她上學以來,第一個主動追她的男生。
她拒絕了。
沒多久,聽到了他的死訊,還一陣唏噓。
這女人是什么意思?
他的死,難道和她有關系?
因為對她表白,被她爸爸害死了?
怎么可能?
退一萬步,爸爸真是個變態。
她不是已經拒絕那個男生了嗎?
有什么必要殺了他?
夏松蘿陷入了混亂之中,正要問她,那女人卻站起身,踩著高跟鞋離開了:“給我聽著,夏松蘿!你本為松樹,不可做女蘿!”
像是有回音一樣,那句“你本為松樹,不可做女蘿”,一直在她耳邊回蕩。
一遍一遍又一遍。
你本為松樹,不可做女蘿!
你本為松樹,不可做女蘿!
你本為松樹,不可做女蘿!
……
夏松蘿像是魔怔了。
從那天起,疑竇在她腦海里逐漸蔓延。
再看夏正晨的言行舉止,開始覺得哪哪都透著詭異。
在她的審視下,夏正晨逐漸從一個為她遮風擋雨的好父親,變成了一個精心偽裝的大變態,一個以愛為囚籠的超級病嬌。
連他抬手推眼鏡腳的習慣動作,她都覺得潛藏著邪惡,令她毛骨悚然。
晚上在家里洗澡,聽到門外走廊有一點響動,她恐懼的立刻擦干凈,穿上衣服。
睡覺鎖門還不行,必須用椅子頂著,生怕睡到半夜,夏正晨推門進來了,對她圖謀不軌。
這樣的反常,當然瞞不過夏正晨。
夏正晨以為她是因為學習壓力太大,溫柔地開解她。
越溫柔,她就越恐懼。
夏松蘿謊稱給他拔白頭發,拔了幾根帶毛囊的頭發,還拿走了他用舊的電動牙刷刷頭。
拿去做親子鑒定。
那個女人也說,她爸傲氣,干不出亂/倫的事情。
夏松蘿做了三份,其中一份讓何淇以她的名字去做。
何淇比她大幾歲,當時已經上大學一年級,還交了男朋友。
聽完她的懷疑,一整個震驚。
何淇難以理解:“你都不照鏡子的嗎?你和你爸爸的眉眼,多相似啊。”
夏松蘿不覺得:“也許是你們先入為主呢。”
何淇特無語:“你年紀還小,又沒談過戀愛,不知道男人看情人的眼神。”
夏松蘿問:“什么眼神?”
何淇說:“男人看情人,愛意里是摻雜著**的。愛得越深,**越重,越想克制越瘋狂,眼神又臟又渾濁。但是男人看女兒的眼神,就是純凈水。咱們認識多少年了,你爸看你,絕對是爸爸看女兒的眼神,你信我。”
何淇說完,夏松蘿陷入猶豫,但她是真的害怕:“反正都拿到了,做一個吧。”
何淇拿她沒辦法,只能按她說的做。
三份來自不同鑒定機構的報告,結論是一致的:確系父女關系。
夏松蘿才徹底放心,又開始反省,自己真是魔怔了。
這事兒,哪里可能瞞得住夏正晨。
夏正晨把親子鑒定拿到她面前,非常納悶的詢問她原因。
既然是誤會一場,夏松蘿就和他實話實說了。
說完之后,夏松蘿直到今天,都忘不掉她爸當時的眼神,從震驚,到難以置信,再到心寒。
隨后就引起了很劇烈的心絞痛,夏松蘿顫抖著撥打120,陪她爸乘坐救護車進了醫院。
那一天,夏松蘿后怕到腿軟。
她才知道,她生出的這種想法,對相依為命的爸爸來說,是一件多痛心的事情。
等夏正晨緩過來之后,也沒有責怪她,只是不想和她說話。
夏松蘿后悔極了,在他病床邊哭了好久。眼睛都哭腫了,惹得他心疼,才算作罷。
當晚,夏正晨就讓他的秘書沈蔓,打印出來一份資料。
是關于“松蘿”的資料。
夏正晨的手背上,滯留針還沒拔,就開始耐心和他的女兒講起“學問”來,講他會選擇“松蘿”的原因。
古代文學里,經常將“女蘿”和“菟絲”放在一起,是因為在那個沒有顯微鏡的時代,只能看到它們“依附”的表象。
從植物學角度講,“女蘿”和“菟絲”是完全不一樣的。
菟絲子是一種全寄生植物,無法獨立進行光合作用。以吸器連接附著物,完全依賴附著物生存。
而松蘿不同,松蘿并不是寄生物種。
它能夠獨立進行光合作用,獲取生命必須的養分。
它纏繞的,僅僅是松樹的表皮。
它將松樹等高大的植物,當做自己的攀爬架。
可以理解為,松蘿是一種懂得借力,踩著強者的肩膀,努力爭取光照和空氣,實現自給自足的生物。
“我就你這一個女兒,我私心希望你的人生,能夠一直有人托舉,不需要太努力,太辛苦。但同時,始終擁有自保的底氣。”
“當然了,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你不喜歡這個名字,可以去把名字改了,想叫什么叫什么。你想成為松樹,就做松樹,想成為松蘿,就做松蘿,不要被任何人定義你。
“‘定義’,也是我選擇松蘿這個名字的,另一層原因。”
松蘿,游離在真菌和藻類邊界,百多年來,分類學家都很難給它貼上標簽。
最終,它獨立成科,成為松蘿科。
“爸爸希望,你也可以像松蘿一樣,少被外界混亂的聲音定義,擁有獨立的人格和思想,一直站在被托舉的、高高的枝頭上自由搖曳。”
“這就是我翻了幾個月的字典、詞典以及百科,最終選擇‘松蘿’的原因。”
“你還有什么疑問?”
……
從那天開始,夏松蘿就下定了決心。
今后不管是誰在她面前亂七八糟說什么,怎樣的言之鑿鑿,她都要保持內心的堅定,不被任何信息擾亂和動搖。
爸爸在商場上對手極多,商場如戰場,想通過她來傷害爸爸的人,恐怕多如過江之鯽。
她當不了爸爸的護盾,也不能再被敵人利用,當做傷害爸爸的刀。
就像那個女人,夏正晨說是工作上的對手花大價錢雇傭來的催眠師,蓄謀已久,攻擊他的弱點。
先是叮囑夏松蘿,如果再次見到她,千萬不要和她聊天。
她非要說話,戴上耳機聽音樂,或者把耳朵捂住。
還有嗅覺。
她的香水味和煙味,都要盡量少聞。
夏正晨又安撫夏松蘿,不需要太擔心,這個仇他肯定會報,會花大價錢請更厲害的人把她趕走,有多遠趕多遠。
之后至今,夏松蘿再也沒有見過那個抽“金陵十二釵”,穿旗袍的精致女人。
有一段時間,夏松蘿常去找催眠師接受催眠。
直到倔的像頭驢,催眠師說一句,她頂十句,完全不為所動,才放心。
原本,夏松蘿覺得是自己當年正處于叛逆期,特別容易被煽動。
自從知道這個世界存在奇門十二客,夏松蘿根據自己的理解,非常懷疑,那個催眠師有可能是一個……說客?
殺人不用刀。
夏正晨這一次雖然刀下逃生,但也自食其果了。
夏松蘿高考之后,不愿意繼續讀書,天天在家日夜顛倒的打游戲。
夏正晨數落她不務正業、太不像話的時候。
夏松蘿就拿名字說事兒:“誰說人一定要積極向上,不能在家里啃老當個廢物?我想當廢物就當廢物,您為什么要來定義我?”
“您雖然阻止不了我當廢物,但您可以托舉我啊,有這時間說教和數落我,不如去努力加班工作,多給我攢點錢。”
夏正晨被噎得沒有一點脾氣。
……
晚上八點半,飛機降落在地窩堡機場。
夏松蘿把手機打開,她爸回復了一條信息:剛落地,溫差大,別感冒了。
氣溫的確是驟降,夏松蘿冬天經常去滑雪,很有經驗,這時候出去,因為不適應,一口涼氣吸進去,整個氣道都是涼的。
得先帶上口罩逐漸適應,不然容易傷氣管。
開艙門前,她從背包里拿出一次性的保暖口罩,自己戴一個,遞給金棧一個:“先戴一會兒,適應一下。”
金棧接了,直接撕開帶上。
現在已經不像剛出發那會兒,會禮貌說謝謝了。
夏松蘿起身離座,出艙門時,遞了一個給江航。
江航目不斜視,側身繞開她,跨出艙門,身影迅速消失在廊橋。
夏松蘿已經習慣了,他會乖乖接,那才是一件稀罕事。
取完行李,走出機場。
烏魯木齊昨晚剛下大雪,今天機場外面的積雪就已經被鏟的差不多了,但都堆在了路邊,堆成一個個敦實的小雪包。
機場出口對面就是停車場,一輛越野車停在那里。
瞧見齊渡走出來,司機立刻將頭探出車窗,打招呼:“齊哥!這邊!”
齊渡招呼金棧和夏松蘿:“queen姐已經訂好了酒店,讓他先送兩位過去,放一放行李,收拾一下,然后去我那,我給兩位接風洗塵。queen姐也會去。”
一聽馬上就能見到queen,夏松蘿一掃疲憊,來了精神。
想說行李放車上就行,現在就去。
金棧拒絕:“到市區十點多了,很晚了,明天再見也不遲。”
夏松蘿拽了一下他的袖子:“其實,這里才剛天黑,七點多點,到市區大概八點。”
金棧微微怔,才反應過來,這里雖然使用的是北京時間,實際上和帝都有將近兩個小時的時差。
這個時間約見還是挺合適的,金棧也就沒再繼續反對。
等他倆坐上越野車,車子開了都快十分鐘了,夏松蘿如夢初醒,坐直身體:“咱們把江航給忘機場了。”
金棧也是一恍惚,江航之前都是獨行,一起坐過飛機,完全把他忘得沒邊了。
金棧說:“還沒看明白,他這幾年和那個齊渡都是跟著那個掮客做事的。在掮客的勢力地盤上,還管他干什么?”
說得對,夏松蘿也不管他了。
queen出手還是挺大方的,給他倆訂的康萊德的套房,辦完入住,敷完面膜,夏松蘿在行李箱里挑衣服。
外套還是這套沖鋒衣,挑的是內搭,等會去的地方有暖氣,外套是要脫掉的。
出來的匆忙,沒帶多少衣服,只換了件干凈的深棕色羊絨套頭衫。
去見queen,不知道會不會有搜身環節,她只留下了蝴蝶刀。
樓下,看到金棧依然是沖鋒衣,沒換西裝。
她有點意外:“你去見queen,不穿正式點?”
之前她都殺到他家里去了,他還會換西服,說這是商務禮儀。
金棧整理袖子:“我是以信客身份去見掮客,不是律師去見客戶。”
上車之后,金棧詢問司機一句:“咱們去哪兒?”
司機“嘿”了一聲:“到了您就知道了。”
夏松蘿記得,江航說queen明面上是做貿易的,她以為會抵達一家公司。
結果這輛越野車,一路開向了燈紅酒綠,在一家頗具規模的酒吧停了下來。
下了車,金棧找垃圾桶丟垃圾,夏松蘿先走到酒吧門口。
還沒上臺階,就已經聽見里面的喧囂聲浪。
仰起頭,絢爛耀眼的燈牌上,一連串流光溢彩的英文,除了club,夏松蘿只認出了碩大的“Queen”。
所以queen被稱為queen,是這個原因?
某某皇后俱樂部?
門口聚著不少打扮花哨的男女,幾個湊一堆,有吞云吐霧的,有嬌聲調笑的,基本都是酒氣滿身。
夏松蘿站在光怪陸離的光影邊緣,真無語了。
早知道來的是酒吧,她化個妝啊,這身打扮,和周遭格格不入的。
這時候,門洞那里的人群出現點動靜,傳出來一聲聲“齊哥”。
是齊渡得到消息,從里面走出來了,沒穿厚外套,就套了件松松垮垮的針織毛衣。
也沒戴帽子,露出亞麻金棕色的微卷發。
看到她站在門口仰著頭,他也仰頭:“你看什么呢?”
夏松蘿感覺繞啊繞啊,又繞回來了:“你之前并不是偽裝,你就是做這行的?”
齊渡樂了:“你說魔都?我明明應聘的是調酒師,不知道怎么就給我吹成頭牌了。我有事兒做,又不能跑路,純被趕鴨子上架。賺的比我這趟接的任務還多,都在考慮要不要轉行了。”
夏松蘿指著眼前:“那這里呢?”
外面冷,齊渡穿得太少,跺了跺腳:“這里的話,我不出去做事,閑下來時,偶爾會幫queen姐看看場子。熟客非得讓我喝兩杯,我也不好推。”
夏松蘿沒說話。
齊渡問:“不信啊?”
夏松蘿信,齊渡走出來以后,原本聚在附近的閑散人群,悄沒聲散了大半。
留下來的,也變得有些畏畏縮縮,怕他怕得很明顯。
夏松蘿就是想問:“那江航呢?也在這看場子?”
“就看這么個破地方,需要我們倆?那來砸場子的,得派好幾個雇傭兵團吧。”齊渡好似聽到了笑話,又指了指耳朵,“你不知道?太嘈雜的地方他待不了,沒見他來過。”
金棧扔完擦手的濕巾,走過來:“queen什么時候到?”
齊渡說:“快了哥,拐個彎就到了,外面冷,咱們進去等?”
金棧特別嫌棄這種場合,不想進去,但杵在門口看著更奇怪,像個攬客的男模:“進去吧。”
齊渡前面領路。
金棧拽了一下夏松蘿的帽子,壓低聲音:“你別只顧著玩兒,今晚上這是鴻門宴,打起精神。這群都是江湖社會人,吃人不吐骨頭的那種。”
說完,開始懷疑起她知不知道什么叫鴻門宴。
“我知道。”夏松蘿學習再差,也不可能不知道鴻門宴,“看出來了。”
從江航的態度看出來的,他對queen將齊渡喊回來招待他們,表現出了不理解。
queen應該擁有不少的產業,約在酒吧見他們,不知道怎么想的。
金棧正要再提醒她兩句,跟著一進門,一股子熱浪兜頭砸過來,震耳欲聾的EDM重低音,震得他頭皮和心口直發麻。
大屏狂閃,五顏六色的激光束,抽風似得亂竄,差點把他閃瞎。
他的評價:群魔亂舞,世風日下。
夏松蘿的視線則穿過人群,往正中央的下沉式舞池望過去,邊緣有長吧臺,聚著一群185大帥哥。
她的評價:queen的品味,極佳。
但她有個疑問,停下腳步,拍了拍齊渡的手臂,用吼的:“齊先生!”
齊渡用肩膀把人潮錯開,耳朵湊過來。
夏松蘿說:“民族風情呢?”
都來到烏魯木齊了,怎么酒吧的調性,還像北上廣深一樣,看不到一點民族風。
齊渡也湊她耳邊吼:“這邊的酒吧,分維吧和非維吧,queen姐手底下都是非維,你感興趣,明天我帶你去我哥們的維吧。”
夏松蘿還沒說話,他拍了下她的肩膀,示意她轉頭:“queen姐來了。”
夏松蘿轉頭。
入口處,厚重的橡木門被拉開,走進來一個很瘦但挺拔的女人,瞧上去只有二十七八歲。
頭發盤起,用一根深色木簪綰著。
穿著駝色毛呢風衣,一進門,就脫掉給了一旁的侍者。
露出了里面的裝束。
上半身,是一件挺括的白西裝襯衣。
下半身,是一條黑色描金線的重工馬面裙。
襯衣嚴絲合縫的,扎進高腰馬面裙里。
這種干練和古典的融合,看得夏松蘿眼睛一亮。
“老板好。”
“老板晚上好。”
“queen姐。”
“queen,今天有空來這?”
她的周圍,充斥著各種聲音。
齊渡抬了下手。
她看到了,走過來。
這個位置聲音太吵,根本沒辦法說話,她過來后只是對金棧和夏松蘿點頭微笑。
隨后避開人群,領著他們去往角落里相對僻靜一點的卡座。
聲浪被一面背景墻阻隔了一大半。
她轉身之后,把金棧晾在一邊,先朝夏松蘿伸出手:“夏小姐,我叫蘇映棠,他們都叫我queen。”
夏松蘿握上去:“你好。”
蘇映棠的視線,不著痕跡的在她臉上流連:“你本人比背調里的圖片漂亮很多。”
這是演都不演了,夏松蘿知道江航調查她,肯定是通過這個掮客。
夏松蘿點點頭:“你也發現了,我朋友都說我很不上相。”
蘇映棠微微怔。
金棧在旁笑了一下。
蘇映棠也輕笑,去和金棧握手:“金先生,我可是等你很久了,知道你不喝酒,樓上包廂特意給你準備了茶,上去坐會兒?”
根本不給他選擇的機會,她又對齊渡說,“你招待好夏小姐。”
齊渡并攏兩根手指,在自己的太陽穴點了兩下,表情有些意味深長:“放心。”
金棧跟著queen上樓之前,給夏松蘿使了個眼色。
夏松蘿知道他的意思,提醒她打起精神。
她回他一個眼色:放心,帶著刀呢。
說起來奇怪,只要兜里揣著刀,她就有滿滿的安全感。
等他們離開。
夏松蘿直接在沙發坐下了,看向前方的大屏。
齊渡在側邊坐下,從桌面上拿起一瓶福佳白,“砰”,利用茶幾邊緣磕開瓶蓋。
倒一杯,遞給她:“瞧你嘴唇有點干,渴了吧?”
夏松蘿是有點渴,福佳白度數很低,她夏天和何淇出去吃宵夜,經常會喝。
但不太想和不認識的男人一起喝。
她說:“我不喝酒,給我拿瓶果汁吧?”
齊渡自己一口干了,喝完,調侃說:“你不喝酒?那晚上,我看你和你閨蜜一起喝了不少啊,要不是酒勁兒,你能一腳給人踹斷腿?害我暴露,一個月忍辱負重全白干。”
夏松蘿:“……”
“不過,話又說回來,我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有女人為我出頭,打架打進局子里。”齊渡爽快地說,“我原諒你了。”
夏松蘿抽了抽嘴角,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她又不知內情,好心幫人,沒必要道歉吧?
齊渡拍了下腦門:“我想起來了,你喜歡喝這樣式的酒。”
他又拎起來一瓶福佳白,上下搖晃了好幾下。
夏松蘿瞪大眼睛,看著他一撩毛衣下擺,表演了一手“腹肌開瓶蓋”。
動作特隨意,就只是朝腹腰一蹭,“砰”的一聲,瓶蓋應聲而開。幾星白沫濺到他身上,酒瓶里金黃色的泡沫開始往外噴涌。
……
這個卡座的附近,就有通往二樓的樓梯。
蘇映棠領著金棧上樓。
二樓是條回廊,臨空一側裝著欄桿,能夠俯瞰下方。
剛拐進那條回廊,蘇映棠的腳步倏然一頓。
她看到江航正站在欄桿前,背對著他們,看向下方的卡座。
蘇映棠走上前,看他竟然連降噪耳機都沒戴,詫異:“江航,你怎么來這里了,耳朵受得了?”
江航轉頭看她,臉色陰沉:“你究竟想做什么?”
“什么?”蘇映棠問。
她攏了攏眉頭,才能明白他的問題,“你說我把齊渡喊回來招待客人的事情?”
江航譏誚:“你手底下的人全死光了是不是,知道我和他不合,你還讓他招待?”
“你不是懷疑夏家父女都是刺客?”蘇映棠打量他,揣測他反常的原因,“我看資料,也分辨不出來,就想著讓齊渡回來幫幫忙,試探一下,畢竟他也是個刺客……”
人家聊天,金棧原本不打算插嘴,聽到這,打斷了她:“你說什么?他是刺客?”
“別誤會,齊渡的確是咱們十二客的人,但他絕對不是刺客。”蘇映棠回望金棧,“他從很小就被寄養在我們家族,我可以向你保證,他沒有任何問題。”
金棧搞不懂:“但你說他是刺客。”
蘇映棠解釋:“我們平時開玩笑,常說他是個芳心刺客。”
這么一說,金棧就懂了,那小子是個情場高手。
金棧的臉色也沉了下來:“蘇小姐,咱們有話說到前面,目前我對她的懷疑,達不到百分之一。她是我帶出來的,我有責任……”
“放心,我以掮客的身份保證,一根手指頭都不會挨著她。”
蘇映棠明白他的意思,“就只是聊天,陪玩。盡地主之誼,原本就是我們該做的,不是么?齊渡看著不著調,實際上非常有分寸。我也絕對不會允許我的手下,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是……”
蘇映棠來了一句轉折,“我也和你有話說在前面,我喊齊渡回來的時候,他老大不樂意。現在看他,對那位夏小姐很感興趣的模樣。如果他們有機會談成一對,那再做什么,我可就管不著了。”
金棧尋思了下,認為蘇映棠這番話還是可信的。
而且以他對夏松蘿的了解,油鹽不進,不解風情,吃不了一點虧。
金棧點了點頭:“有你這句‘放心’,我就真放心了。”
蘇映棠再次看向江航,揣測他的反常:“你既然無法分辨,就讓齊渡試一試吧。”
江航沒說話。
金棧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那雙手快把欄桿抓碎了。
金棧難得生出好奇心,走上去,也往下方卡座看。
厲害,腹肌開瓶蓋。
金棧想起自己車尾那個難看的摩托車托架,想報仇很久了。
他伸出手,在江航右肩膀上一按:“一個是queen欽點的芳心男刺客,一個是你懷疑的溫柔刀女刺客,真的是棋逢對手。你也緊繃了一路了,走,坐下來一起喝杯茶,看他們兩個頂級刺客過招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