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數落完,江航很久沒有接話。
周圍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死寂。
除了簌簌落雪,夏松蘿就只能感受到自己手掌下,他強有力的心跳。
原本還有點節奏,現在好似脫韁的野馬。
連他都緊張成這樣,夏松蘿更覺得可怕,貼在他背上的心臟,也跟著亂跳一通。
江航只告訴她,溟河古生物也是血肉之軀,刀子可以捅死,不用害怕。
夏松蘿的腦補中,它們的體型和中型犬差不多,只是樣貌奇特,不常見。
誰能想到竟然是一頭兇猛的草原狼,男模一樣寬肩窄腰,前肢粗壯的可以打拳擊,站起來能有一米九啊?!
這郊外公路,凌晨半夜,下著大雪,狼人還會突然竄出來突襲,怎么可能不害怕?
而且聽江航和queen的對話,好像還是被對家驅趕著過來搞事情的?
夏松蘿忍不住說:“瞧瞧,這種環境,但凡開輛最普通的越野車,至少有個鋼筋骨架保護著,咱倆也不會這么狼狽,你說是不是?”
江航終于開口了,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一個字:“你……”
夏松蘿打斷他:“行了行了,我知道,都是我自找的。聽queen的話,趕緊回市區,快走快走。”
說完,雙臂雙腿發力,抱得更緊了。
江航猝然偏頭,朝她低喝:“唔好咁用力得唔得啊! ”
語氣很嚴厲,但嗓音像是被砂紙反復磨過,又沙又沉。
夏松蘿本來就很驚恐,又被他嚇一激靈,還聽不懂,直接嗆回去:“什么毛病,我好好跟你說話,干嘛忽然這么大聲?”
喉結艱難的滾了幾下,江航降低了聲量,用普通話慢慢講:“我是說,你不要這么用力。前幾天在重慶,你不是知道我的心臟有問題,還勸我去醫院?勒得太緊,我……喘不上來。”
夏松蘿渾身一僵。
看他今晚在烽火臺生龍活虎的樣子,完全忘記了,他出現過心絞痛。
“對不起,我太害怕了,忘記了。”夏松蘿立馬沒了脾氣,連聲道歉,松開箍住他胸口的手,怪不得他的心跳這么不正常。
她的手臂開始下移,打算去摟他的腰,摸索哪里不會勒到他。
江航戴著皮手套的左手,迅速從車把撤回來。
快狠準,攥住她正摸索的兩只手,強硬地并攏在一起,重重按在他腰胯骨上方,一個他認為合適的“安全區”。
他掰她手的力道雖然很重,但她的手都快被凍麻了,沒感覺,順勢環抱住。
但江航好像還是不滿意,按住她的那只手,并沒有立刻松開。
透過那層帶有淡淡機油味的黑色手套,夏松蘿感覺到有熱量滲透出來。
趁著這股熱量,她下意識,掙扎著舒展了幾下僵硬的手指。
像是一個信號,原本在猶豫的江航,把右手也從車把收了回來,坐直了。
他兩只手,分別精準的鎖住她的左右手腕,將她環抱他的雙臂分拆開。
“又怎么了?”夏松蘿忽然發現他比金棧還能找事兒。
讓抱緊的是他,嫌這嫌那的還是他。
“這種程度足夠了。”江航將她兩只手,塞進他工裝外套兩側的口袋里。
夏松蘿不放心:“但是……”
聽見江航說:“在重慶的時候,還想跟我去抓溟河生物,今天讓你見到了,嚇成這樣。”
夏松蘿說:“你也沒告訴我,是這么大只的狼人?這和怪獸有區別?”
江航倏然將油門擰到底,轟鳴聲驟然攀升的時候,涼涼說:“齊渡不比狼人厲害?你敢跟齊渡走,還怕狼人?
一晚上,兩次都在擰油門的時候說話,夏松蘿很懷疑:“你是不是專門挑這時候罵我?”
他微微偏頭:“我罵你難道需要挑時候?”
夏松蘿被噎了下,這話說的沒錯。
仔細想一想,他平時說話只是冷漠了點,還真沒有罵過她。
連金棧都罵過她是文盲和癲婆。
江航動怒和發脾氣的時候,對她的稱呼,竟然是“刺客小姐”和“大小姐”。
還挺有禮貌的。
油門過載,江航收手腕:“相信我,不管是那頭狼人,還是鏡像的人,都不是什么大問題。”
夏松蘿剛才就想問:“鏡像是什么?”
江航微微尋思,認為她有必要了解:“一家生物科技公司,我們叫它‘鏡像’。”
夏松蘿皺眉:“生物科技公司?干什么的?”
江航也不知道:“鏡像的總部,設立在伊犁和哈薩克斯坦邊境線附近,那里屬于監管的灰色地帶,養了很多曾經受過專業訓練的雇傭兵當獵手,抓捕溟河生物,和queen對著干。”
現在看,像是拿來做生物實驗。
夏松蘿只注意到了“雇傭兵”:“你是說,獵手曾經都是專業雇傭兵?萬一他們來一個團呢?”
“你當這里是湄公河?”江航真心不想回答這種降智的問題,“省會郊外主干道,最多來十個。”
奇怪,他們以前一次也沒有來過掮客的大本營鬧事,只在外面交手,今晚上為什么破例了?
“十個還少?”
“總之,我向你保證,打不贏,也一定可以把你平安帶回市區,不然我以后跟你姓。”
江航實在不想繼續說話了,今天一晚上說的話,比他平時一個月說得都多。
他推把,輪胎卷起雪霧,車子再次駛入公路。
夏松蘿也沒再繼續問了。
雪越下越大,氣溫也越來越低。烏魯木齊是干冷,雪片都被凍成了冰晶,剛落在身上,就被疾風卷走。
寒風像冰刀,剮著沖鋒衣,江航又把車子騎得飛快,刀刃也更鋒利。
夏松蘿逐漸又控制不住力道,箍緊他。
不是因為害怕,實在是太冷了,本能的想要獲取熱量。
再加上機械噪音震得耳鳴,夏松蘿的心情非常煩躁。
想著他肯定聽不見,她又忍不住數落:“其他地方你想怎么撒野都行,冬天的新疆,什么概念,你這個破機車是非騎不可啊?你真不怕冷?不覺得危險啊?”
……
金棧回市區,走的也是這條道。
他們都遇到了溟河生物,金棧沒有。
他是被兩輛越野車給截停下來的。
這一段路,兩側都是開闊的戈壁,公路并沒有連續護欄,只有警示樁。
金棧不擅長在雪地里開車,而且齊渡這輛改裝過的酷路澤,他開著很不順手,速度放得很慢。
后方來車,基本都會轉去另一條道,然后超過他。
但有一輛改裝成軍車風的牧馬人,追上他之后,又轉回到他前方,速度放緩。
金棧打了轉向燈,想轉道的時候,后方一輛同款越野車疾馳而來,等到和他并行,也放緩速度。
他被這兩輛軍車風的牧馬人,一前一左的挾住了。
而且前車在逐漸減速,這是在逼他停車。
公路上不能直接停,這個時間地點,偶爾會有貨車經過。
金棧沒有辦法,眼見要撞上去,只能右拐,下了公路,進入一片戈壁。
毫無疑問,那兩輛車也旋即跟了下來。
加速,左右漂移,配合完美的將金棧這輛酷路澤逼停下來。
“砰”。
車門像是被踹開的。
從這兩輛軍裝風的牧馬人上,連續跳下來六個男人。
戴著帽子和口罩,各個身材魁梧高大,看形體,有三個像是歐美人。
他們穿著統一制式的黑色沖鋒衣,左上臂處,貼著一個logo。
logo的圖形很怪,黑暗中看不清晰。
金棧將沖鋒衣的拉鏈拉上,隨后放下車窗。
頂著涌入的寒氣和飛雪,金棧露出自己的臉,看向他們:“你們認錯人了,我不是齊渡。”
他們沒有全部靠近,都在車邊待著,只近前一個男人。
男人來到他車窗外,“啪”,一巴掌拍在車門上:“我們沒認錯人,找的就是你,金棧,大名鼎鼎的金律師。”
隨著那一巴掌,金棧的眼皮一跳。
看著他將沖鋒衣拉鏈拉下來一截,右手探進懷里去,像是從內兜掏東西。
金棧屏住呼吸,疑心他會不會掏出一把槍。
不會。
這里是新疆的省會城市,最近這些年,管控的很嚴,出入商場酒店都要過安檢,治安好得不得了。
市區走一路,看到好幾輛裝甲車,好幾波配步槍的巡邏隊。
安全感直線拉滿。
S110又是進市區的重要省道,可不是什么荒郊野嶺。
還有,queen晚上還在酒吧放話說,這里是掮客家族盤踞了上千年的大本營,沒人敢動她的人。
身為她的客人,金棧可以在這座城市,以及周邊一小時車程內隨意活動。
道上的人,誰動他,就是挑釁掮客家族。
她會負責。
果不其然,對方并沒有掏槍,而是夾出一張名片出來,從窗口遞過去:“知道您最擅長商業官司,我們老板手里剛好有個商業官司,想請您幫個忙。”
金棧懷疑自己聽錯了:“你是說,你們大半夜截停我,是因為你們老板要請我打官司?”
“沒錯。”
金棧接過名片,是一張金屬質感的卡片。
名片上的字很少,很簡單:
公司名稱:System Reference Mirror
執行董事:顧邵錚
金棧打開手機,從他慣用的企業軟件上搜了下。
一條很不起眼的信息跳出來。
還真有這個公司,十年前注冊的。
注冊資本不高,規模很小的一個生物科技公司。
主要經營范圍:中亞特色植物成分提取和深加工。
是為護膚品行業提供生物科技的。
中亞,尤其是新疆和哈薩克斯坦地區,盛產一些獨特植物,比如沙棘、駱駝刺、人工雪蓮、光果甘草、大馬士革玫瑰之類的。
都是護膚品的理想原料。
霍爾果斯作為跨境口岸,公司設在那里,方便原料采集和跨境合作,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但金棧用屁股想,也知道事情沒這么簡單。
他把名片還回去:“我的規矩,先找我的助理預約。”
“找過,可惜咱們公司太小,連看都不看一眼。”男人不接,冷嘲熱諷,“不然,咱們也不會半夜來堵您了。”
金棧只能問:“什么案子?”
男人指了個方向:“咱們就是一群窮打工的,老板的事情,當然是老板和您面談,金律師,跟咱們走一趟吧?”
金棧從業這么多年,從沒見過這樣的,強迫著他去見客戶:“去哪里,霍爾果斯?那么遠的地方我可沒空去,真想找我辦事兒,讓你們老板過來見我。”
男人的耐性也消耗光了,眼神犀利,冷笑:“那可由不得你!”
這時候,其中一輛軍風車里,傳出一聲女孩兒的笑:“怎么說話呢?別把咱們的大律師給嚇著了。”
后車門被推開,一條大長腿先邁下來。
真不是金棧色痞,非得去注意她的腿有多長。
主要是這條腿一伸出來,金棧就感覺她不是個正常人。
正常人不會在零下十幾度的大雪天,穿超短褲和漁網絲襪。
等另一條腿也邁下來,她整個人在地面站穩,隨后翻上引擎蓋,站在引擎蓋上。
雙腿微分,下巴微抬,抱起了手臂。
頭發挑染的五顏六色,扎成雙馬尾,沒戴口罩,但臉上畫著怪異的妝。
金棧看明白了,她是在cosplay《蝙蝠俠》里的小丑女哈莉奎因。
而且,她好像還是這伙人的老大。
她一出來,這伙人都不自覺朝她靠攏,圍在她的腳下。
這是弱者內心崇拜強者,習慣性想要依附強者的典型表現。
金棧仔細觀察這個女人的面部,算上當今的醫美科技,她也應該還不到二十五吧?
她掐著腰:“金律師,我親自來請,你都不給面子?”
金棧真想說:你誰啊?多大臉?
之前看到消息說,國家現在有一億多的精神疾病患者,意味著每14個人中,就有一個精神不太正常的。
他原本覺得太夸張,最近發現這個估算還是太保守了。
金棧解鎖屏幕,目前這個位置,報警不如打電話給江航,他來的可能還更快一些。
玩cosplay的女人,忽然興奮起來:“呀,你是想找江航救你嗎?太好了,老板花了大價錢聘請我來對付他,都來兩個月了,他反而失蹤了,我很無聊啊。”
金棧深深蹙眉。
正思索,車窗外站著的那個男人,也拿起了電話:“金律師,不知道這只鴿子,是不是你養的?”
金棧心里一咯噔,朝他亮起的手機屏幕望過去。
屏幕里顯示的是座庭院,院中有棵大樹。
紛紛揚揚地落雪中,他家那只蠢鴿子,被關在鳥籠里,掛在樹枝上。
金棧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怪不得這蠢貨一直沒跟上,原來被抓了。
這說明什么,他這一路來烏魯木齊,走到半途就被盯上了。
金棧抬頭,再次看向他們的目光,已經暗藏幾分冷厲:“你們老板請的究竟是金律師,還是金信客?”
展示手機的男人說:“告訴過你了,不要難為咱們這些打工人,有疑問去和老板聊,走?”
金棧點開微信,準備打電話:“這廢物,我想燉它很久了,送給你家老板補補腦子吧。”
真的是個廢物玩意,金棧還指望它來保護他,結果倒好,反把自己逼著去救它。
“砰——!!”
一聲槍響在他耳邊炸開!
金棧驚得險些抱頭趴下去,迅速反應過來,槍響是從手機里發出來的!
冷汗浸透了金棧的后背,他驚魂未定,僵硬地,再次看向窗外那部被舉起來的手機。
鴿子也受到了驚嚇,正在籠子里上躥下跳。
玩Cosplay的女人嘖了嘖嘴,歪著頭,給他一個甜美的Wink:“金律師,你猜下一槍,會不會打偏?”
金棧抿緊了唇,內心盤算了下:“好,我去見你們老板。但是,我有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