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釘在了原地,江航足足愣了十幾秒:“我……?”
他努力在一片混沌海里,打撈昨夜的記憶。
他記得,醉了,睡著了。
就在那張?zhí)梢紊稀?/p>
早上醒來沒換地方,他以為自己昨晚一直處于昏睡中,不曾動過。
難道,中途被夏松蘿吵醒了?
他沒醒。
那是誰醒了?
這個念頭,令江航渾身的肌肉一瞬緊繃,下意識詢問:“昨天夜里,我沒做什么吧?”
或者迫切想要知道,“他”做了什么。
“他”沒有一點自制力,是個會唆使他將口香糖拿成安全套的色胚子。
幸好,衣服還是昨天穿的那套。
“你一點印象都沒有?”門口太冷,夏松蘿沒靠前,從斜后方打量他的側(cè)臉。
江航?jīng)]有回答。
“不知道是單純發(fā)酒瘋,還是人格分裂了。”夏松蘿有點咬牙切齒,“總之,你把我當(dāng)成了你的前妻。”
“前妻?”江航蹙眉朝她望去,“他……我說的?怎么說的?”
“一直說粵語,我聽不懂,但‘老婆’我聽懂了。”夏松蘿瞥他,“你在東南亞結(jié)過婚這事兒,是不是應(yīng)該告訴我一聲?”
就他們之間這復(fù)雜的關(guān)系,她有資格知道吧?
喉結(jié)滾動了兩下,江航清晰無比的否認:“我沒有前妻。”
夏松蘿愕然:“你該不會是,還沒離婚嗎?”
她瞪大眼睛,盯緊了江航。
瞧見他遲緩地轉(zhuǎn)頭,目光落在她身上,眼神似乎有點復(fù)雜難辨。
果然有情況。
江航煩躁地抓了下自己的頭發(fā)。
難以理解,他為什么要在這里,頭痛著,餓著肚子,回答這種荒謬的問題?
“我的身份證和回鄉(xiāng)證,是三年前從香港來內(nèi)地的時候才辦的。”
迎著她懷疑的目光,他反問,“之前我在東南亞,頂著通緝犯的名頭,你告訴我,我拿什么結(jié)婚?”
喔,這個證據(jù)很有力,夏松蘿打消了懷疑。
不是前妻,那就還是前女友。
她背靠衣柜,雙手捧著茶杯,小口抿著熱水:“那你和你東南亞的女朋友分手了沒呢?”
他在內(nèi)地待了三年,一直沒回去,應(yīng)該分手了。
“夠了。”江航聲音不高,但很冷硬。
他轉(zhuǎn)身想回室內(nèi)。
夏松蘿立刻展開一條手臂,攔住他:“搬東西啊,你上哪里去。”
江航?jīng)]有硬闖,停在她手臂前。
他斜睨她,聲音冷沉:“看清楚,這里是我家。你買些小東西,扔得到處都是,我不說你,你就開始得寸進尺了?”
夏松蘿眉梢一挑:“呦,你還會用得寸進尺。”
江航?jīng)]理會她的嘲諷:“當(dāng)初讓你住過來,是因為鏡像那伙人,現(xiàn)在麻煩暫時解決,你該搬走了。”
夏松蘿仰著頭:“queen姐說,她和我爸爸達成了協(xié)議,要保護我,她是你的老板,你不聽話?”
江航冷笑:“queen還說讓齊渡假扮你的男朋友,你有事可以去找他。”
夏松蘿說:“他跟我爸一起出門了啊。”
江航本來準備推開她的手臂,聽到這話頓了下:“他沒離開,你就去找他了?”
不等夏松蘿反應(yīng)過來,他又冷漠開口,“你想找誰找誰,和我沒有關(guān)系。總之,千萬不要被你爸發(fā)現(xiàn),你和我這種人混在一起,對我們都沒好處。去收拾你的行李,我讓queen來接你。”
“誰稀罕住你這破地方,這么小的床,還硬得不得了。”
夏松蘿是氣不過,聲音拔高,“我昨天過來拿行李,是你非得把我抱進去的!趕我走可以啊,你怎么把我抱進屋的,現(xiàn)在就怎么把我、抱、出、去!”
江航整個人僵在那里。
“不信嗎?”夏松蘿把茶杯放柜子上,拽住他的手臂,把他拽出門,指著好幾個隱藏式攝像頭,“你家門口一堆高清監(jiān)控,來,回放一下,看看是不是你把我硬抱進去的!”
江航的臉色驟然起了變化,再次轉(zhuǎn)身,大步朝屋里的監(jiān)控臺走。
剛越過卷門,他倏然又停了下來。
“走啊。”夏松蘿跟在他身后,一擼袖子,“去看監(jiān)控,看你昨晚上干的好事,知道我受了多大委屈?我沒扇你,只讓你搬個快遞煮碗飯,你還跟我發(fā)起脾氣來了?”
江航原地杵了半天,略顯局促。
她的指控,他沒有一點印象。
但是她敢這么趾高氣揚,肯定是真的。
上次的教訓(xùn)太深刻,他不太敢看。
在夏松蘿一聲聲催促中,江航咬了下牙,抬起手臂,從柜子上拿了工筆刀,轉(zhuǎn)身繞開她,去外面拆快遞箱。
“原來你也知道丟臉啊。”夏松蘿就知道他不敢看,“搬進來再拆,你穿這樣,在外面真不冷?”
江航置若罔聞。
夏松蘿懶得理他,拿了吹風(fēng)機回臥室里繼續(xù)吹頭發(fā)。
吹干以后,戴上發(fā)箍,躺著玩游戲敷面膜。
等出來洗臉的時候,以為廚房會亂七八糟,竟然被他收納的挺好。
他在水槽洗手,不耐煩地說:“你想吃什么?”
夏松蘿說:“把我好友加回來,我發(fā)給你食譜。”
江航照辦,然后看到一長串的菜單。
“你吃的完?”
“你做就是了,吃不完我吃一天,再吃不完可以喂狗狗。”
“你故意折騰我?
“對啊,你昨晚上先折騰我的,我必須復(fù)仇。”
江航忍住,視線又掃了一遍菜單,挑了一個看上去最簡單的:“最多給你做一個三明治。”
“他”把她抱進去,可以理解。
非要給她煮飯,他就理解不了了。
因為江航根本就不會煮飯。
十一歲前,家里好幾個傭人,他沒進過廚房。
十一歲之后,食物都是搶來的,目標只是餓不死。
江航把餐桌上需要冰鮮的食材,先拿去冰箱。
拉開冰箱門,看到冰箱里只有冰水的那一刻,江航倏然一怔。
他的腦海里,跳出兩句對話。
“想食咩呀?”
“吃你個頭,你除了拿瓶冰水給我喝,還能從冰箱里變出什么?”
江航原本以為自己被“他”給上身了。
但自己好像短暫的清醒過?
不像是被“他”上身。
更像是……記憶出現(xiàn)了錯亂?
江航搞不懂,暫時扔到一邊,拿手機翻看三明治怎么做。
面包、芝士片、火腿片、醬料,夏松蘿都買了現(xiàn)成的。
他好像只需要煎一個雞蛋。
夏松蘿看著他從剛買的一套鍋具里,拿出一個平底煎鍋。
握手柄的姿勢,看上去不像拿鍋子,更像游戲里拿來揍人的武器。
洗鍋,開火。
也不系圍裙,大高個硬邦邦杵在爐灶前。
他一手插口袋里,一手拎著鍋鏟,動作很僵硬地在戳煎鍋里的雞蛋。
嗤啦。
煎糊了,鏟掉。
洗下煎鍋,繼續(xù)第二個。
沒多久,又一股子焦糊味。
“嘭”,被他連鍋子一起扔進水槽里。
夏松蘿懷疑,下一個雞蛋再煎糊了,他會直接把煎鍋砸了。
一時半會兒,吃不上早飯了。幸好有超市買的零食,夏松蘿索性開了一包,站在廚房里吃薯片。
咔嚓咔嚓。
放大在江航的耳朵里,就像有只不知死活的小耗子,不停在啃他的神經(jīng)。
江航忍不住轉(zhuǎn)頭:“你一直在這里看什么?怕我給你下毒?”
夏松蘿咬著薯片,眼神里滿是不解:“想不通啊,你的廚藝比你的塑料普通話還爛。昨晚怎么有臉要給我煮飯?我還以為你前女友,吃的有多好呢。”
江航繃緊了下顎線,回頭,繼續(xù)看灶臺。
夏松蘿好奇地問:“你初戀的時候是多大啊?我搜了搜,馬來好像18歲就可以結(jié)婚了?”
江航洗鍋,根本不理會她。
夏松蘿自顧自地說:“你喊你的前女友,都喊老婆了,應(yīng)該是打算和她結(jié)婚的吧,為什么會分手呢?”
人格分裂之后,都忘不掉她,為什么會分手呢?
夏松蘿忽然想到,那個女孩兒,該不會是死了吧?
所以他才會哭?
如果是這樣,那真是刻骨銘心,成為白月光了。
夏松蘿蹙起眉,想到一種可能性,薯片都沒心情吃了:“喂,我該不會和她長得有點像吧?”
所以他喝醉之后,才會認錯?
“你這樣的性格,在沒有信筒的情況下,竟然會和我結(jié)婚,你該不會拿我當(dāng)替身吧?”
她話音剛落下,聽到他拿鍋鏟重重敲了一下煎鍋:“我從前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軍隊里待著,周圍都是男人,我哪里有空找個前女友?”
夏松蘿反駁:“就你這個條件,你不主動,難道還沒人貼上來?機會多的是,少糊弄我。”
“我有什么條件?”江航的語氣里,帶著自嘲。
“帥啊!”夏松蘿脫口而出,“這一路搭訕你的女人還少嗎?”
從服務(wù)區(qū)到城市酒店門口,每次停車,頭盔一摘,隨便捋兩下頭發(fā),周圍多少雙眼睛黏上去。
當(dāng)然,夏松蘿也會瞅兩眼。
“就這?”江航不自嘲了,開始嘲諷她荒謬。
“帥還不行?”夏松蘿像是在閑聊,手又伸進薯片袋里,“兩條腿的男人雖然遍地都是,帥哥占比還是很少的。又帥又有型又能打,你這款,資源挺稀缺的。”
江航不聽她在那鬼扯:“你身邊認識的男人,有幾個難看的?”
夏松蘿笑起來:“被你發(fā)現(xiàn)了,我是個顏控,就喜歡帥哥,對帥哥容忍度很高,所以只和帥哥做朋友。”
容忍度,也是根據(jù)對方帥的程度。
在這亂七八糟的對話中,江航終于煎了一個只糊了一點邊的雞蛋,勉強能吃。
他知道以她的挑剔,肯定不吃。
沉默著將他的“戰(zhàn)利品”,鏟進盤子里,他自己吃。
“所以,你選擇結(jié)婚對象,只看臉?”
“臉很重要,如果像我爸那樣,出去工作,能給我賺好多好多錢花。回到家里,還能包攬所有家務(wù),每天變著花樣給我煮飯,一有空帶我出去玩,就更好了。”
江航輕嗤一聲:“別發(fā)夢了,只能是你爸。”
夏松蘿聳聳肩:“夢想總是要有的,萬一實現(xiàn)了呢。”
“不對,怎么扯我身上去了。”她反應(yīng)過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我是不是和你前女友長得有點像。”
江航?jīng)]耐心了,語氣冷颼颼:“你自己說的,像我這種討厭的性格,連朋友都不配有,哪來的女朋友?”
夏松蘿被噎了噎:“那你把我當(dāng)誰了?”
江航沉下聲音:“你現(xiàn)在該考慮的是,我都已經(jīng)人格分裂了,你為什么還不趕緊跑?我有精神病,你懂不懂危險?”
夏松蘿吃光了薯片,嗦了下手指:“你連分裂出來的人格,都一直嚷著給我煮飯吃,我跑什么?”
空氣仿佛凝固住了,江航半響沒有出聲。
不過,夏松蘿心里尋思著,是得小心點了。
她原本以為他是個性冷淡,竟然不是。
“你先忙。”夏松蘿嘴饞了,拿外套準備出門,“我去巷子口買杯奶茶,點外賣45分鐘,自己過去只要十幾分鐘,等會回來吃你做的三明治。”
她出門,都快把卷門拉上了,才好像聽見他“嗯”了一聲。
反射弧真夠長的。
夏松蘿裹緊外套,走進巷子里。
這片都是荒廢的廠房,巷子里的人很少。
快要拐出巷子的時候,才迎面走來兩個小年輕。
看樣子像是兩個高中生。
今天沒下雪,上午十一點多,陽光正是耀眼。
夏松蘿與他們越走越近時,忽然停頓下腳步。
她又看到了。
光線。
從他們體內(nèi),向外散發(fā)出很多條光線。
和昨晚她在江航心口看到的光線,是類似的,蜿蜒曲折。
不同的是,江航那條光線很細,顏色也很淡。
這兩個高中生身體里透出來光線,明顯粗壯很多,而且密密麻麻的招展。
幸好光線的顏色比較淡,如果是黑色,簡直就像觸手怪。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松蘿皺緊了眉頭,加快了步伐,跑出巷子,想看看其他人。
巷子口聯(lián)通的外界,直接就是車水馬龍的主干道。
這一眼望過去,夏松蘿連連后退,險些跌坐在地上。
到處是光線,晃眼到她根本看不清楚這條街道原本的樣子。
無數(shù)的光線在扭動、伸展、交錯、糾纏。
她的目之所及,像是被這些光線給打了馬賽克。
夏松蘿想起,昨天江航那條很細的光線,另一端是在自己手心里。
她愣愣地想到,自己是不是可以操控這些光線?
下意識的,她朝前方伸出了右手,心里想著:來,來我這里。
倏然!
距離她最近的光線,掙扎扭動之后,開始大批量的朝她涌來。
看在夏松蘿眼睛里,那些原本自由蜿蜒的光線,突然變直了!
利箭一樣朝她飛射!
夏松蘿趕緊收手,但那些光箭并沒有停下來。
她嚇得驚叫一聲,慌忙往回跑,想打電話給江航喊救命。
根本沒時間摸電話,她只能邊跑邊大聲喊他的名字。
可就算江航能聽見,從家門口到巷子口,也需要拐好幾個彎。
但她才剛跑了沒多遠,抬頭卻看到,江航竟然從前方岔路口的房頂上跳了下來。
兩三層樓高,落地后,一步?jīng)]停,朝她跑來。
夏松蘿看到了救星,心口一跳,撲過去,一頭扎進他胸口,說話顛三倒四:“光線!好多好多光線啊,每個人都有,每個人都不一樣!”
“什么?”江航看向她背后,剛才在高處他就已經(jīng)看到,并沒有什么危險。
“我爸說,丁達爾效應(yīng)!”夏松蘿不敢抬頭,臉埋在他胸口,緊緊閉著眼睛,“昨晚,你睡著了之后,我在你胸口看到一條很淺很淺的線……”
江航瞳孔一縮。
“你那條線一閃而過,我以為我眼花了,剛才去外面,好多好多……啊!”夏松蘿尖叫一聲。
這會兒才感覺到,雙眼像是被燙傷了似的,“我的眼睛好痛!”
江航心里有了琢磨。
立刻將她打橫抱起,弓著脊背,迅速跑回家中。
夏松蘿被他抱回臥室里,本能鉆進了被子里,蒙著頭。
江航忙把燈關(guān)了。
幸虧他住的這個廠房沒有窗戶,一旦拉下卷門,關(guān)掉燈,屋里一片黑暗。
江航把監(jiān)控也全關(guān)了,屋里不留一點光。
“江航……”
聽見她帶著哭腔的聲音,江航慌忙從監(jiān)控臺跑去臥室。
“我的眼睛好難受,你送我去醫(yī)院吧……”她躲在被子里發(fā)抖,嗚咽著,“不行,我不要出門,爸爸,我好害怕啊……”
江航?jīng)]有出聲安撫她,從她外套里拿出手機,走到臥室門口去,才打開屏幕。
黑暗中,他輸入密碼,解鎖了她的手機。
從通訊錄,找到夏正晨的電話。
江航指尖輕觸在屏幕上,沒有猶豫太久,按下了撥號鍵。
“嘟——”
只響一聲。
電話接通,傳出一把清潤的嗓音:“松蘿,這個點才起床?”
沉寂幾秒鐘,江航開口:“夏先生。”
電話那頭,也陷入了沉寂。
江航先問:“你女兒的刺客天賦忽然覺醒了,畏光,目痛,精神恍惚,該怎么做?”
聽筒里傳來質(zhì)問:“你是什么人?”
江航說:“先別管我是誰,她現(xiàn)在很痛苦,先告訴我怎么做,你速度回來。”
沉默片刻,夏正晨說:“暴雪封路,我現(xiàn)在想回也回不去。給你一個聯(lián)絡(luò)方式,去找一個人,把她的天賦重新封起來。”
“封?為什么要壓制她的天賦,不許她自由生長,導(dǎo)致她現(xiàn)在這種狀態(tài)?”
“你在教我做事?”
“我在詢問原因!聽不懂我的國語,我們可以使用英文交流,Clear enough,Si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