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航把聲音壓的極低,但語氣極重。
話音落下,兩邊都陷入了死寂。
夏正晨好半天才開口:“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和誰說話?”
江航以英文回答:“我不管你是上市公司的CTO,還是一個刺客首領。我只想問問你,封她刺客天賦,究竟是出于愛護,還是有意打壓?”
江航是接觸過刺客的,他叔叔那位“朋友”,連東南亞的暴曬都能頂得住,不畏懼光,至少沒那么畏懼。
他眼中的世界,應該也是正常的。
只有當他需要“連接”的時候,催動天賦,“光線”才會出現。
夏松蘿會這樣痛苦,完全是因為天賦被封太久,突然爆發導致的。
“夏先生?!苯降纳ひ簦届o得近乎冷酷,“你確定你愛你的女兒?”
電話另一端,沉默了很短一瞬。
夏正晨裹挾著怒意的聲音,傳遞而來:“我不愛,你愛?就在昨天,我才剛和她見過面,認真感知過,那道封印完好無損,只要不遭受太重的刺激,一兩年內都不會出問題。一夜過去,突然爆發,我不問你要說法,你找我要說法?”
江航的眉心緩緩蹙緊,眼底掠過疑惑。
她天賦覺醒,和自己有關系?
這時候,臥室里傳來夏松蘿伴有驚恐的哽咽:“江航,你去哪兒了?你快過來啊,我好害怕……”
“噗通!”
好像是摔了。
江航的聲音透出幾分急促:“少點廢話,先告訴我該怎么做。”
“安撫住她,等我回來——記著,心神亂,意志差,會導致氣場減弱,越容易被光學量子糾纏‘影響’!”
話音剛落。
“嘟嘟嘟。”
夏正晨直接掐斷了電話。
江航慌忙將手機熄屏,推門進去臥室里。
夏松蘿被恐懼包裹著,無法忍受一個人待著,手腳并用的從蠶絲被里鉆了出來。
眼睛長時間在黑暗中,是可以看到一些的。
但夏松蘿痛得難以睜眼,慌亂中,忘記身下只是一張單人床,一腳踏空,摔倒了地上。
此刻,夏松蘿痛上加痛。
記憶中,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樣恐懼過。
不,這感覺……好像有過。
深陷恐懼的時候,一個遙遠的畫面,慢慢浮現在她的腦海里。
很小很小的時候。
被誰……關在一個黑暗的地方?
很逼仄……
氣味也很難聞……
而她渾身劇痛,身體像是灌了鉛,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當時,她好像一直在求救。
但等了很久很久,才被救出去。
回憶起來之后,夏松蘿全身狠狠打了個寒顫。
她在墻角縮成一團,手臂緊緊箍住膝蓋。
垂著頭,想將一直刺痛的眼睛,深深埋進自己的手臂里。
就在她的額頭即將觸碰到手臂,完成自我保護之前,有只溫暖又有力的手,穩穩落在她緊繃的肩頭。
緊接著,另一條手臂,強行穿過她蜷曲的膝彎。
她只覺得身體一輕。
熟悉的力量感,將她從堅硬冰冷的地面,穩穩撈了起來,重新放回床鋪上。
下一刻,江航把自己已經戴了二十年的護身符,解下來,給她系上。
這個護身符確定能夠阻擋刺客的連接,不知道對她有沒有用。
系好以后,江航正打算直起來彎下的腰。
夏松蘿的兩條手臂,忽然像兩條藤蔓,摸索上來,纏住了他的脖頸。
力氣不大,但江航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整個人凝固在彎腰的姿勢里。
她顫抖的雙唇,快要貼上他發燙的耳朵:“你能不能別走啊,在這陪我一會兒,我是真的很害怕。”
江航僵硬的快要變成一尊蠟像,呼吸都有些困難。
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做什么。
夏正晨說安撫她,他在思考安撫的定義是什么。
從來沒發現,自己這么笨拙。
他就這么不上不下的僵著,無處安放的兩只手,只能撐在床沿上。
江航盡量把聲音放緩:“我沒打算走,剛才出去,是給你爸爸打了個電話?!?/p>
夏松蘿忙問:“我爸爸什么時候能回來?”
江航回答不上來,暴雪封路要看哪里。
從烏魯木齊到霍爾果斯,連齊渡都不敢硬走小路的地方,他只能想到賽里木湖到果子溝路段。
是整個行程里,海拔最高,路況最復雜,氣候變化最難揣測的地方。
一旦被封,兩三天,五六天都是常有的事情。
“很快?!苯饺隽藗€慌,“在往回趕了?!?/p>
說完,明顯感覺她沒那么緊繃了。
“江航……我的感覺不太好。”夏松蘿的恐慌,還藏著一層更深的寒意,“queen告訴我,刺客的天賦是‘連接’,我能看到的那些光線,是不是……”
她纏住他脖頸的手臂,緩緩地退縮。
躺倒在床上,翻個身,像個逃避現實的小孩子,把整張臉深深埋在枕頭里。
“我好像……真是個刺客啊?!?/p>
她的心情很復雜,現在,她能依賴的只有他。
可他最恨刺客了,她又很害怕。
應該瞞著他。
但她都已經交底了,說自己能看到光線,他那么聰明,又一直懷疑她是刺客,肯定猜到了。
她哽咽的聲音,從枕頭里悶悶透出來,小心翼翼解釋:“我雖然可能是個刺客,但我沒有做過壞事,也沒想過害你,我今天賴在你家里不走,就是有點氣不過……”
江航打斷她:“沒必要亂猜,等你爸爸回來告訴你?!?/p>
她明明都松手了,他還彎著腰,雙手也依然在床沿撐著。
黑暗中,眼睛僅能看到大概的輪廓。
江航盯著她的后背輪廓看了會兒,再次開口時,平穩堅定。
“你真是刺客也無所謂,我最近想通了,我的仇人只是那個兇手。刺客滅我家門,我恨刺客。如果兇手只是一個普通人,我難道要憎恨全人類?”
聽他這么一說,夏松蘿的臉從枕頭里探出來一點:“你說真的么?”
“有什么理由騙你?”他的聲音在黑暗里格外清晰。
夏松蘿心里的恐慌驅散了一點,但依然保持著趴著的姿勢。
她發現,眼睛陷進枕頭里,似乎沒有那么痛。
沉默在黑暗中包裹著兩人。
“??!”她突然又痛呼一聲,“好痛,眼睛痛到連頭都開始痛了!”
“不要亂想?!苯搅⒖探涌?,語氣發緊,“你爸爸說,你要把思緒放空?!?/p>
“說得簡單?!?夏松蘿因為疼痛,語氣發虛,“我現在碰不了手機,只能趴在這里,腦子自己轉啊轉啊,不自覺就會亂想?!?/p>
江航沉默了下,提議:“要不,你戴上耳機,我把手機拿出去,在門外給你播放音樂聽。”
夏松蘿抱著腦袋:“我頭痛的快要裂開了,怎么帶耳機???”
江航一時語塞,飛速再想還有什么辦法。
“我說話頭也痛?!毕乃商}的聲音越來越虛,“要不,你給我講故事吧。”
講故事?
江航明顯愣住了:“我不會講?!?/p>
夏松蘿抓著這根救命稻草不放:“隨便講,你整天走南闖北的,難道沒有比較有印象的經歷?有意思的人?或者聽到的故事?”
江航為難得很。
腦海里浮現一堆畫面,幾乎沒有不血腥的,怎么講?
忽然想到從鏡像手里奪來的那只弩。
有了。
江航想到一個令他印象深刻的人。
他在床邊坐下,慢慢說:“我以前在中東的一個黑武器工坊打過工,認識了一位設計黑武器的天才,但他有個壞毛病,喜歡偷工減料,有一次……”
“哎呀,停下來吧,你不要講了?!毕乃商}抬起埋在枕頭里的臉,黑暗中雖然看不到表情,但她的煩躁快要溢出來。
她反手就朝著江航的胸口推了一下。
平時也就算了。
頭痛的時候,聽他把“偷工減料”說成“偷工撿鳥”,更難受了。
“等等。”夏松蘿想起來了,“你用粵語講。”
粵語?
江航覺得莫名其妙。
“你聽得明?”他試探著用粵語慢慢講。
“我聽個聲就行?!毕乃商}又趴回去,抱著頭。
這么講,江航心里緊繃的弦倒是松了不少。
因為可以亂講。
他松弛地說:“以前我喺中東陣時……”
“不對不對?!毕乃商}又把他打斷,“你換一種腔調,不是這種腔調。”
江航陷入困惑,跟不上她的思路:“什么腔調?”
“就是……”夏松蘿不會說,也形容不了,著急的頭更痛了。
忽然靈光一閃,“對了,你去看監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