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余暉如同融化的金子,沿著老街的屋檐緩緩流淌,將青石板路染成溫暖的橘紅色。林默和陳念并肩坐在老槐樹下,直到最后一縷霞光隱沒在巷子盡頭,才收拾好心情站起身。
虎子搖著尾巴跟在兩人身后,鼻尖時不時嗅嗅路邊的雜草,仿佛在確認這片熟悉的土地是否真的恢復了安寧。李嬸面館的燈光已經亮了起來,昏黃的光暈透過窗戶灑出來,夾雜著面條的香氣和客人們的說笑聲,驅散了連日來籠罩在老街上的陰郁。
“去我家坐會兒吧,”陳念停下腳步,側頭看向林默,“我奶奶今天燉了湯,剛好給你補補。這幾天你肯定沒休息好。”
林默摸了摸下巴上冒出的胡茬,確實感覺渾身酸痛,精神也有些萎靡。他點了點頭:“會不會太麻煩奶奶了?”
“麻煩什么,”陳念笑了笑,眼底的疲憊被暖意取代,“我奶奶早就念叨著要謝謝你呢,說要不是你,老街指不定出什么亂子。再說了,我們還有事情要商量呢?!?/p>
兩人沿著熟悉的巷子往里走,路過王師傅的雜貨鋪時,腳步不約而同地慢了下來。鋪子的卷閘門緊閉著,門前那只缺了口的陶瓷缸還放在原地,只是里面的水已經有些渾濁。想起王師傅最后擋在黑霧前的背影,林默的胸口又泛起一陣悶痛。
“等明天,我們來把鋪子打掃一下吧。”陳念輕聲說,“王師傅總說,他這鋪子是老街的‘眼睛’,得時時刻刻看著才行?!?/p>
林默“嗯”了一聲,心里默默記下。王師傅用生命踐行了守護老街的承諾,他們能做的,就是替他守好這份念想。
陳念的家在巷子深處,是一座帶著小院子的老式平房。推開虛掩的木門,院子里種著的幾盆月季開得正艷,墻角的葡萄藤順著架子爬滿了半個院子,綠意盎然。
“念念,回來啦?”屋里傳來一個溫和的女聲,緊接著,一位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鑠的老奶奶端著一個砂鍋走了出來,看到門口的林默,臉上立刻露出了慈愛的笑容,“這就是小林吧?快進來快進來,奶奶聽念念說了,多虧了你啊?!?/p>
“奶奶好,”林默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您別聽陳念瞎說,我也沒做什么?!?/p>
“這孩子,還謙虛上了?!蹦棠汤帜氖滞镒?,掌心的溫度很暖,“快坐快坐,湯馬上就好,是用老母雞燉的,補氣血。”
屋里的陳設簡單而整潔,靠墻的柜子上擺著不少老照片,其中一張正是陳念之前提到過的、她爺爺和林默爺爺的合影,只是這張照片保存得更為完好,邊角沒有磨損,照片上兩個年輕人的笑容清晰可見。
林默走到照片前,仔細打量著。他爺爺穿著筆挺的中山裝,眼神銳利,嘴角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嚴肅;而陳念的爺爺則顯得溫和些,眉眼彎彎,笑容里透著股書卷氣。很難想象,就是這樣兩個看似普通的年輕人,當年竟聯手布下了如此精密的局,守護了老街幾十年。
“這張照片啊,可有年頭了?!蹦棠潭酥肟曜哌^來,順著林默的目光看向照片,“那時候念念的爺爺剛從學校回來,就住在老街,和你爺爺一見如故,整天湊在一起,誰也不知道他們在忙些什么,神神秘秘的?!?/p>
“奶奶,他們那時候是不是經常去老槐樹下的井邊?”陳念給林默倒了杯熱水,問道。
奶奶想了想,點了點頭:“好像是去過幾次,每次回來都弄得一身土,問他們也不說。后來你爺爺突然搬走了,臨走前把這張照片留給了我,說等以后有機會,讓我交給一個姓林的年輕人。我這守著鋪子幾十年,總算等到這一天了?!?/p>
林默心里一動,看來兩位爺爺早就預料到,未來或許會有需要他們后人聯手的一天。
晚飯的氣氛很溫馨,奶奶不停地給林默夾菜,嘴里絮絮叨叨地說著老街的往事。林默和陳念偶爾插幾句話,大多時候是安靜地聽著,那些看似平常的家長里短,此刻聽來卻格外親切。
吃完飯,陳念收拾碗筷,林默則幫著奶奶把院子里的藤椅搬到葡萄架下。晚風帶著一絲涼意吹過,葡萄葉沙沙作響,倒比屋里更舒服些。
“小林啊,”奶奶坐下后,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用紅布包著的東西,遞給林默,“這個,是你爺爺當年落在我家的,你看看是不是有用?!?/p>
林默疑惑地接過紅布包,輕輕打開。里面是一個巴掌大的木盒,盒子是用整塊桃木做的,表面刻著簡單的花紋,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他打開木盒,里面放著一枚樣式古樸的銅哨,哨身上刻著和雙生葫蘆相似的紋路,還有幾張泛黃的紙條。
“這銅哨……”林默拿起銅哨,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質地沉甸甸的,“奶奶,您知道這哨子是干什么用的嗎?”
奶奶搖了搖頭:“不清楚,那時候你爺爺總把它帶在身上,一吹起來,附近的貓狗就特別安靜,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說法?!?/p>
陳念端著水果走出來,看到銅哨眼睛一亮:“這哨子的紋路,和我們合璧的葫蘆上的好像!”她湊過來仔細看了看,“你看這里,這分叉的線條,像不像老槐樹的枝椏?”
林默對比了一下記憶中葫蘆的紋路,確實如陳念所說,兩者的紋路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他又拿起那幾張紙條,上面是用鉛筆寫的字跡,有些模糊,但能看出是他爺爺的筆跡。
第一張紙條上寫著:“執念有影,聞聲則散,哨音為引,可破虛妄?!?/p>
第二張紙條上畫著一個簡易的地圖,標注著老街附近的幾處地點,其中一處正是老槐樹,另外幾處則是林默不太熟悉的地名,像是后山的廢棄采石場、東邊的蘆葦蕩,還有一個被圈起來的“張家老宅”。
第三張紙條上只有一句話:“張家人的眼睛,能看見不該看的東西,需留意?!?/p>
林默把紙條遞給陳念,兩人看完后,面面相覷。
“執念有影,聞聲則散?”陳念皺著眉,“難道這銅哨能對付執念?可‘執念之靈’不是已經被封印了嗎?”
“也許不止‘執念之靈’一種執念?!绷帜了贾?,“王師傅之前說過,井里的東西很復雜,兩位爺爺的筆記里也提到,老妖婆靠吸食零散執念為生,說明老街上一直都有執念存在,只是之前被‘執念之靈’和老妖婆壓制著,現在它們被處理了,那些零散的執念會不會……”
“會不會變得活躍起來?”陳念接過他的話,心里有些發緊,“就像特殊事務處理局的人說的,還有黃色的光點,是執念碎片?!?/p>
林默點頭:“很有可能。而且這地圖上標注的地點,還有這個‘張家老宅’,以及張家人的眼睛,聽起來都不簡單?!?/p>
“張家?”奶奶突然開口,“你們說的是以前住在巷尾的張家嗎?”
“奶奶,您知道張家?”林默和陳念同時看向她。
“知道啊,”奶奶回憶道,“很多年前,張家是老街的大戶,家里開著一個玉器鋪,很有名氣。只是后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家里的人一夜之間都搬走了,那座老宅就一直空著,聽說里面鬧鬼呢,小孩子都不敢靠近。”
“鬧鬼?”陳念有些驚訝,“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嗎?”
“具體的不清楚,”奶奶搖了搖頭,“只聽老輩人說,張家有個兒子,天生就和別人不一樣,能看到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后來好像就是因為這個出了問題,家里人才搬走的?!?/p>
林默和陳念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凝重。張家人能看見“不該看的東西”,這和紙條上的記載不謀而合,看來這個張家老宅,很可能藏著什么秘密。
“明天我們去看看吧?”陳念提議道,“先去張家老宅附近轉轉,說不定能發現些線索?!?/p>
林默點頭同意:“也好,順便去特殊事務處理局的人說的那幾個有黃色光點的地方看看,確認一下那些執念碎片的情況。”
正說著,院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虎子猛地站起來,對著門口低低地吼了兩聲,背上的毛都豎了起來。
“怎么了?”奶奶有些緊張地看著門口。
林默示意她們別動,自己悄悄走到門邊,透過門縫往外看。只見巷子里空蕩蕩的,只有風吹過樹葉的聲音,并沒有人。
“沒人啊,”林默打開門,左右看了看,巷子兩頭都空蕩蕩的,“可能是貓或者老鼠吧。”
陳念也走了出來,目光在巷子里掃了一圈,最后落在墻角的陰影處。那里的光線很暗,看不清具體有什么,但她總覺得,剛才好像有什么東西在那里盯著他們。
“虎子,過來?!标惸罱辛艘宦?,虎子跑到她腳邊,依舊警惕地盯著墻角的陰影,喉嚨里發出嗚嗚的聲音。
林默走到墻角,用手機的手電筒照了照,里面只有一堆廢棄的紙箱和幾個破罐子,并沒有異常。
“可能真是我們太敏感了?!绷帜P掉手電筒,心里卻隱隱有些不安。剛才那響動雖然輕微,但絕不像小動物弄出來的,更像是有人刻意放輕腳步靠近,又在被發現時迅速躲了起來。
“要不我們還是早點休息吧,”奶奶拉了拉他們的胳膊,“都忙活好幾天了,肯定累壞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說?!?/p>
林默和陳念點了點頭,雖然心里的不安沒有散去,但也不想讓奶奶擔心。林默把銅哨和紙條小心地放進木盒,貼身收好,這才跟著陳念回了屋。
夜里,林默躺在床上,卻怎么也睡不著。銅哨的紋路、地圖上的標記、張家人的秘密,還有剛才院門外的響動,像一團亂麻在他腦子里盤旋。他總覺得,老街的平靜似乎并沒有真正到來,那些被忽略的細節背后,可能隱藏著更大的危機。
迷迷糊糊中,他仿佛聽到一陣微弱的哨聲,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像是就在耳邊。哨音很奇特,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韻律,聽得人心里發慌。他猛地睜開眼,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灑進來,屋里靜悄悄的,哪有什么哨聲。
是幻覺嗎?林默揉了揉太陽穴,翻了個身,卻在這時,眼角的余光瞥見窗臺上似乎有什么東西。他心里一驚,借著月光仔細看去,只見窗臺上放著一片干枯的槐樹葉,樹葉上用紅色的顏料畫著一個歪歪扭扭的符號,像是一只眼睛,正“盯”著屋里。
林默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他記得很清楚,睡前明明關好窗戶了,這片槐樹葉是怎么出現在窗臺上的?而且這個符號,他總覺得在哪里見過……對了,是在王師傅雜貨鋪的賬本上!當時“執念之靈”附在打印機上時,打印出來的紙上就有類似的符號!
難道“執念之靈”沒有被徹底封?。窟€是說,有其他的東西被吸引來了?
林默悄悄起身,走到窗邊,小心翼翼地拿起那片槐樹葉。樹葉很干,邊緣有些發脆,上面的紅色顏料還帶著一絲淡淡的腥氣。他把樹葉湊近鼻子聞了聞,那腥氣很特別,不像是顏料該有的味道,倒像是……血?
就在這時,窗外再次傳來一陣響動,這次比剛才更清晰,像是有人用指甲刮擦玻璃。林默屏住呼吸,猛地拉開窗簾,外面依舊空蕩蕩的,只有風吹動樹葉的影子在墻上晃動,像一個個扭曲的鬼影。
但他注意到,院墻上的那棵老槐樹,有一根枝椏剛好伸到窗戶邊,枝椏上的葉子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林默盯著那根枝椏看了幾秒,突然發現,枝椏的末端有一片葉子和他手里的這片一模一樣,而且那片葉子的位置,正好對著他的窗戶。
是老槐樹?林默心里咯噔一下。白天的時候,老槐樹的根脈陣還幫他們封印了“執念之靈”,怎么會半夜出現這種詭異的情況?
他拿著槐樹葉,走到院子里,抬頭看向老槐樹。樹干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粗壯,枝椏縱橫交錯,像一張巨大的網籠罩著整個院子。風吹過,樹葉嘩嘩作響,聽起來竟像是有人在低聲竊竊私語。
林默握緊了手里的銅哨,想起紙條上的話:“執念有影,聞聲則散,哨音為引,可破虛妄?!彼钗豢跉猓瑢~哨放到嘴邊,用力吹了一下。
“嘀——”
哨音尖銳而悠長,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隨著哨音響起,院子里的風聲突然停了,老槐樹的葉子也不再作響,整個世界仿佛瞬間靜止了。
緊接著,林默看到了令他毛骨悚然的一幕——老槐樹的樹干上,竟然浮現出無數個模糊的影子,那些影子像是被拉長的人,密密麻麻地貼在樹干上,隨著哨音的持續,它們開始扭曲、掙扎,發出無聲的嘶吼,最后漸漸變得透明,消失在樹干里。
而他手里的那片槐樹葉,在哨音響起的瞬間,上面的紅色符號就開始變淡,最后徹底消失,只剩下一片普通的枯葉。
林默放下銅哨,大口地喘著氣,后背已經被冷汗浸濕。剛才那些影子,無疑就是奶奶說的“稀奇古怪的東西”,也就是所謂的執念。它們竟然一直附在老槐樹上,被銅哨的聲音驅散了。
看來,兩位爺爺留下的銅哨,果然有著特殊的作用。只是,這些執念為什么會附在老槐樹上?是被根脈陣吸引過來的,還是早就潛伏在這里了?
林默抬頭看向老槐樹的樹冠,月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總覺得,這棵看似普通的老槐樹,或許并不只是根脈陣的“引”那么簡單,它本身,可能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回到屋里,林默再也睡不著了。他拿出那幾張紙條,借著手機的光反復看著。地圖上標注的幾個地點,除了老槐樹和張家老宅,其他幾個地方他都不太熟悉,看來明天有必要一一去探查一番。
尤其是那個張家老宅,結合奶奶的話和紙條上的記載,那里很可能是解開這些謎團的關鍵。還有那個能看見“不該看的東西”的張家人,他們現在在哪里?會不會也像他們一樣,背負著什么責任?
天邊漸漸泛起了魚肚白,新的一天開始了。林默收起紙條和銅哨,眼神變得堅定起來。不管前方有多少未知的危險,他和陳念都必須走下去。就像兩位爺爺當年那樣,為了守護老街,哪怕面對再多的詭異和謎團,也不能退縮。
他輕輕推開門,看到陳念已經站在院子里,正望著老槐樹出神。虎子蹲在她腳邊,時不時抬頭看看樹上,喉嚨里發出低低的嗚咽聲。
“你也沒睡好?”林默走過去,問道。
陳念轉過頭,眼底帶著一絲疲憊,卻更多的是決心:“嗯,想了很多事情。我們現在就出發吧,先去張家老宅看看。”
林默點頭:“好,吃完早飯就去?!?/p>
陽光慢慢爬過院墻,照在兩人身上,驅散了些許寒意。老街在晨光中漸漸蘇醒,新的探尋即將開始,而他們還不知道,這一次的發現,將會把他們卷入一個更加龐大而復雜的謎團之中,甚至牽扯出幾十年前,兩位爺爺未曾言說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