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老街還浸在薄霧里,青石板路上洇著一層水汽,踩上去能聞到潮濕的泥土味。林默和陳念啃著剛從李嬸那里買來的肉包,快步穿過巷子,虎子緊隨其后,尾巴掃過路邊的野草,帶起一串晶瑩的水珠。
“張家老宅在最東頭,靠近護城河那邊。”陳念咬了口包子,含糊不清地說,“小時候聽大人說,那地方邪乎得很,傍晚之后就沒人敢靠近。”
林默點點頭,視線落在手里那張泛黃的紙條上。地圖上標注的“張家老宅”被紅筆圈了三道,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問號,顯然爺爺當年對這里也格外在意。他想起昨夜窗臺上的槐樹葉,還有老槐樹上浮現的那些影子,心里的不安又重了幾分。
轉過第三個巷口,眼前的景象驟然變了。先前熱鬧的市井氣息漸漸淡去,路邊的房屋越來越破舊,墻皮剝落,門窗朽壞,不少院子里已經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陽光被厚重的云層擋住,連空氣都仿佛冷了幾分。
“就是前面那座。”陳念停下腳步,指向不遠處。
林默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一座青磚灰瓦的老宅孤零零地立在巷子盡頭,院墻比別處高出半截,墻頭爬滿了干枯的藤蔓,像一道道扭曲的鎖鏈。大門是厚重的朱漆木門,如今漆皮早已剝落,露出里面暗沉的木頭,門環上銹跡斑斑,門楣上懸掛的牌匾只剩“張府”兩個模糊的字,另一半不知去向。
整座宅子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壓抑,明明是白天,卻像籠罩在一片陰影里,連風吹過都帶著嗚咽聲。
“這地方……確實有點不對勁。”林默皺起眉,能感覺到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微弱的、類似“執念之靈”的氣息,但更淡,更雜亂,像是無數細碎的情緒揉在了一起。
虎子突然對著老宅低吼起來,耳朵貼在腦袋上,前爪不安地刨著地面,額頭上的符號又泛起了淡淡的紅色。
“它好像很害怕。”陳念輕輕摸了摸虎子的頭,試圖讓它平靜下來,“要不我們先在外面看看?”
林默沒動,他的目光落在老宅的院墻上。靠近大門的地方,有一塊磚的顏色比別處略淺,磚縫里沒有長草,像是最近被人動過。他走過去,伸手推了推那塊磚,磚身竟然微微晃動了一下。
“這磚是松的。”林默回頭對陳念說,用力一摳,整磚塊被他卸了下來,露出后面一個黑漆漆的洞,剛好能容納一只手伸進去。
“誰會在墻上挖洞?”陳念湊過來,疑惑地看著洞口,“難道是小偷?”
林默沒說話,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往里照。洞不深,里面空蕩蕩的,只有一張折疊起來的紙。他小心翼翼地把紙夾出來,展開一看,上面是用鉛筆寫的幾行字,字跡稚嫩,像是個孩子寫的:
“別碰那口井,里面有眼睛在看。”
“樹影會動,它們在數步子。”
“紅衣服的姐姐又在哭了,她說找不到家。”
紙的右下角畫著一個歪歪扭扭的笑臉,只是那笑臉的眼睛被畫成了兩個黑洞,看著讓人心里發毛。
“這是什么意思?”陳念的聲音有些發顫,“井?這里面還有井?”
林默捏著紙的手指微微收緊。老宅里有井,這一點地圖上并沒有標注。而且“里面有眼睛在看”這句話,讓他想起了昨夜槐樹葉上的符號。還有“樹影會動”,難道和老槐樹上的影子有關?
“進去看看就知道了。”林默把紙折好放進兜里,走到老宅門前,試著推了推門。木門紋絲不動,顯然是從里面閂上了。
他繞著院墻走了一圈,發現西側的院墻有一處坍塌了大半,上面的藤蔓被人踩斷了不少,地面上還有新鮮的腳印,顯然最近有人從這里進出過。
“從這里進去。”林默指了指坍塌處。
陳念有些猶豫,但看到林默堅定的眼神,還是點了點頭,跟著他爬上了坍塌的院墻。
跳進院子的瞬間,一股濃重的霉味夾雜著塵土氣息撲面而來,嗆得人忍不住咳嗽。院子里雜草叢生,齊腰高的蒿草幾乎遮住了所有地面,只有一條被人踩出來的小路蜿蜒通向正屋。
正屋的門窗大多已經朽壞,窗戶紙破爛不堪,露出里面漆黑的空間。院子東側有一棵歪脖子老榆樹,樹干上布滿了蟲洞,樹枝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像一只只抓撓的手。
“你看那棵樹。”陳念突然拉住林默的胳膊,聲音發緊。
林默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老榆樹的影子投在地上,隨著微風輕輕晃動。但奇怪的是,影子的形狀和樹本身完全不一樣——地上的影子枝繁葉茂,甚至能看到清晰的葉片紋路,而樹干的影子更是扭曲成了人形,仿佛有個看不見的人站在樹后,正透過枝葉窺視著他們。
“樹影會動……”林默想起了紙上的話,握緊了口袋里的銅哨,“小心點,跟緊我。”
兩人沿著小路走向正屋,虎子警惕地在前面開路,喉嚨里一直發出低低的吼聲。剛走到正屋門口,一陣風吹過,破爛的窗戶紙突然“嘩啦”一聲被吹破,露出里面的景象。
屋里空蕩蕩的,積滿了厚厚的灰塵,只有幾件朽壞的家具殘骸散落在各處。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對著門口的墻上掛著一幅畫,畫框已經發黑,但上面的內容卻異常清晰——畫的是一棵枝繁葉茂的老槐樹,樹下有一口井,井邊站著一個穿紅衣服的女子,背對著畫面,看不清面容。
“紅衣服的姐姐……”陳念的聲音帶著顫抖,“紙上說的是她?”
林默沒說話,目光落在畫中女子的腳下。那里散落著幾片槐樹葉,和他昨夜在窗臺上撿到的一模一樣。
就在這時,屋里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滴答”聲,像是水滴落在空桶里的聲音。聲音很有規律,一下,又一下,在寂靜的老宅里顯得格外清晰。
“聲音是從里屋傳來的。”林默示意陳念留在門口,自己則握緊銅哨,小心翼翼地跨過門檻走進正屋。
灰塵被踩得揚起,嗆得他忍不住瞇起眼睛。里屋的門虛掩著,“滴答”聲就是從門后傳來的。他輕輕推開門,一股更濃重的潮濕氣息涌了出來,帶著淡淡的腥甜。
里屋比外屋更小,角落里堆著幾個破舊的木箱。而房間中央,竟然真的有一口井!
這口井比老槐樹下的那口小了一圈,井口用青石板圍著,上面長滿了青苔。井繩已經朽成了碎末,散落在石板上。“滴答”聲正是從井里傳來的,像是井水在輕輕晃動。
林默走到井邊,探頭往下看。井不深,能看到水面離井口只有三四米,水面平靜得像一面鏡子,倒映著他的臉。但奇怪的是,水里的倒影看起來有些模糊,而且……似乎在微微發笑?
林默心里一緊,猛地后退一步。再定睛看去,水里的倒影又恢復了正常,只是依舊模糊不清,像是蒙著一層霧氣。
“里面有眼睛在看……”他想起紙上的話,只覺得后脖頸一陣發涼。剛才那瞬間的錯覺,難道不是錯覺?
“林默,你沒事吧?”陳念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帶著擔憂。
“我沒事,你別進來!”林默喊道,目光掃過井邊的青石板。其中一塊石板上刻著一個符號,和雙生葫蘆、銅哨上的紋路相似,但更復雜,像是一個簡化的陣法。
他蹲下身,仔細觀察著那個符號,突然發現符號的中心有一個細小的凹槽,形狀竟然和他口袋里的銅鑰匙一模一樣!
“這是……陣眼?”林默心里一動,掏出那枚從鐵盒里找到的銅鑰匙,試探著插進凹槽里。
鑰匙剛好能插進去,他輕輕一擰,只聽“咔噠”一聲輕響,井邊的青石板突然開始微微震動,石板上的符號亮起一道微弱的金光,順著紋路蔓延開來,最后匯入井中。
隨著金光的亮起,井里的“滴答”聲突然變快了,水面開始劇烈地晃動,泛起黑色的漣漪。一股比剛才濃重百倍的執念氣息從井里涌了出來,帶著無數細碎的哭喊聲、低語聲,像是有無數人被困在井底,正在拼命掙扎。
“不好!”林默意識到不對勁,想要拔出鑰匙,卻發現鑰匙像是被牢牢吸住了,怎么也拔不出來。
井里的水面越來越黑,漸漸凝聚成一團黑霧,和之前老槐樹下的黑霧相似,但更稀薄,里面隱約能看到無數張模糊的人臉,正在痛苦地扭曲、嘶吼。
“林默!快出來!”陳念在外面大喊,聲音里帶著驚恐。
林默回頭一看,只見正屋門口的那幅畫突然開始變化,畫中穿紅衣服的女子緩緩轉過身來,臉上沒有五官,只有一片漆黑,而她的腳下,那些槐樹葉竟然活了過來,像蟲子一樣沿著地面爬行,朝著里屋的方向涌來!
虎子對著那些槐樹葉狂吠,猛地撲上去撕咬,卻穿過了樹葉的身體,撲了個空。那些樹葉毫不在意,依舊飛快地爬著,所過之處,地面上的灰塵都被卷了起來,形成一道道細小的灰線。
“執念具象化了!”林默心里一沉,知道這些樹葉和老槐樹上的影子一樣,都是執念的化身。他想起銅哨的作用,立刻掏出銅哨,放到嘴邊用力吹響。
尖銳的哨音在狹小的里屋回蕩,震得人耳朵發疼。隨著哨音響起,井里的黑霧猛地一頓,那些扭曲的人臉似乎露出了痛苦的表情,黑霧開始緩緩收縮。而那些爬過來的槐樹葉,則像是被烈火灼燒一般,迅速變得干枯、卷曲,最后化為灰燼。
畫中紅衣服女子的身影也開始變得模糊,最終徹底消失在畫紙上,只留下一片空白。
林默不敢停,繼續吹著銅哨,直到喉嚨發疼,才漸漸停下。井里的黑霧已經縮回了水面,“滴答”聲也恢復了之前的頻率,只是水面依舊漆黑,看不到底。
他再次嘗試拔鑰匙,這次很輕易就拔了出來。隨著鑰匙離開凹槽,石板上的金光迅速黯淡下去,最后徹底消失,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沒發生過。
林默靠在墻上,大口地喘著氣,后背已經被冷汗濕透。剛才那一瞬間,他真切地感受到了無數負面情緒的沖擊——恐懼、悲傷、憤怒、絕望……這些情緒像潮水一樣涌來,幾乎要將他的意識淹沒。
“你怎么樣?”陳念跑了進來,扶住他的胳膊,臉上滿是擔憂,“剛才太嚇人了,那些樹葉……”
“沒事了。”林默擺擺手,指了指那口井,“這口井有問題,里面藏著很多執念,而且和老槐樹那邊的能量場有關聯。”他晃了晃手里的銅鑰匙,“這把鑰匙能激活井邊的陣法,看來兩位爺爺當年也處理過這里的事情。”
陳念看向那口井,眼神里充滿了忌憚:“那紙上說的‘眼睛’,難道就是指這些執念?”
“有可能。”林默點頭,“這些執念聚集在這里,形成了類似‘執念之靈’的存在,但更分散,也更混亂。剛才被銅哨的聲音壓制了,但肯定沒徹底消失。”
他走到角落里的木箱旁,打開其中一個。箱子里裝著一些舊衣服和布料,散發著濃重的霉味。他又打開第二個箱子,里面是幾本線裝書,書頁已經泛黃發脆,輕輕一碰就掉渣。
第三個箱子鎖著,但鎖已經銹壞了,林默用力一掰就打開了。箱子里沒有衣物,也沒有書籍,只有一個用黑布包裹著的東西,大概有西瓜大小。
他解開黑布,里面露出一個通體漆黑的陶罐,罐身上刻著和井邊石板上相似的符號,只是符號是用紅色顏料畫的,看起來像是干涸的血跡。罐口用木塞封著,上面貼著一張黃色的符紙,符紙已經發黑,但上面的朱砂符文還能看清。
“這是什么?”陳念好奇地湊過來。
林默剛要說話,突然聽到“咔嚓”一聲輕響,陶罐上的符紙竟然裂開了一道縫!緊接著,一股比井里更陰冷、更純粹的惡意從罐口溢了出來,虎子再次對著陶罐低吼,額頭上的符號變得通紅。
林默心里警鈴大作,下意識地用黑布重新蓋住陶罐,緊緊按住:“這東西很危險,不能打開!”
他能感覺到,黑布下的陶罐正在微微震動,像是里面有什么東西要破罐而出。那股惡意越來越濃,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貪婪,仿佛要將周圍所有的情緒都吞噬殆盡。
“快走!”林默一把抱起陶罐,拉著陳念就往外跑。
兩人沖出里屋,穿過正屋,沿著來時的小路奔向院墻的坍塌處。剛跑到院子中央,那棵歪脖子老榆樹的影子突然劇烈地晃動起來,地面上的人影猛地拉長,伸出無數條黑色的“手臂”,朝著他們抓來!
“吹哨子!”陳念大喊。
林默立刻騰出一只手,掏出銅哨用力吹響。哨音刺破空氣,那些黑色的手臂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斬斷,紛紛縮回影子里。但影子并沒有消失,反而變得更加濃稠,幾乎要凝聚成實體。
“它不怕哨音了!”陳念驚呼。
林默心里一沉,確實感覺到哨音的效果在減弱。這些影子似乎在適應哨音的頻率,或者說,有什么東西在強化它們!
他低頭看向懷里的陶罐,黑布下的震動越來越劇烈,符紙上的裂縫也越來越大,那股惡意幾乎要凝成實質。
“是這個陶罐的問題!”林默瞬間反應過來,“它在吸引那些影子!”
他抱著陶罐,加快速度沖向院墻。就在即將爬上坍塌處時,影子突然猛地竄高,化作一個巨大的人形黑影,擋住了他們的去路。黑影沒有五官,只有一片純粹的黑暗,卻讓人感覺它正用無數雙眼睛死死盯著他們。
虎子猛地撲了上去,狠狠咬在黑影的腿上。黑影發出一聲無聲的咆哮,一腳將虎子踹飛出去。虎子撞在墻上,發出一聲哀鳴,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晃了晃又倒了下去。
“虎子!”陳念驚呼,想要沖過去,卻被林默拉住。
“別管了,快走!”林默咬著牙,將陶罐塞給陳念,“你先帶它走,我斷后!”
“不行!要走一起走!”陳念不肯松手。
黑影再次伸出手臂,朝著他們抓來。林默看著越來越近的黑影,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虎子,心里一橫,從口袋里掏出那幾張紙條,猛地朝著黑影扔了過去。
奇怪的是,紙條剛一接觸到黑影,就燃起了淡藍色的火焰,發出“滋滋”的聲響。黑影像是被灼燒到一樣,猛地后退了幾步,手臂也縮回了不少。
“這紙條能克制它!”林默又驚又喜,這才意識到爺爺留下的紙條可能不只是記錄信息那么簡單。
他趁機抱起虎子,拉著陳念爬上院墻。黑影在后面瘋狂地咆哮,卻被淡藍色的火焰暫時擋住,沒能追上來。
兩人跌跌撞撞地沖出老宅,一路狂奔,直到跑出那條陰暗的巷子,回到人來人往的主街,才敢停下來喘口氣。
林默把虎子放在地上,小家伙吐著舌頭,虛弱地哼唧了幾聲,但眼神依舊警惕地盯著巷子深處。陳念緊緊抱著那個黑色的陶罐,手還在不停地發抖。
“剛才太險了。”陳念的聲音帶著哭腔,“那黑影到底是什么東西?還有那個陶罐……”
林默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張家老宅絕不簡單,那口井、那幅畫、那棵樹,還有這個突然出現的陶罐,似乎都在指向一個被遺忘的秘密。
他低頭看向懷里的虎子,發現小家伙的額頭上,那個暗紅色的符號竟然變得比之前清晰了許多,像是被什么東西激活了。
“你看虎子。”林默輕聲說。
陳念湊過來,看到虎子額頭上的符號,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它的符號……好像不一樣了。”
林默摸了摸虎子的頭,小家伙舒服地蹭了蹭他的手。他能感覺到,虎子身上的氣息似乎比之前更強了些,剛才被黑影踹飛那么重,現在看起來并沒有受重傷。
“也許它不只是普通的狗。”林默若有所思地說,“從一開始,它就能感知到那些執念,現在又變成這樣……它的來歷可能不簡單。”
陳念點點頭,目光落在懷里的陶罐上:“那這個陶罐怎么辦?總不能一直抱著吧?”
林默看向陶罐,黑布下的震動已經停止了,符紙上的裂縫也沒有再擴大,但那股惡意依舊存在,只是被壓制住了。
“先找個安全的地方放起來。”林默想了想,“特殊事務處理局的人應該知道這是什么,我們可以聯系他們。”
他掏出手機,想起昨天那個男人的聯系方式,剛要撥號,手機屏幕突然亮了一下,彈出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內容只有一句話:
“別信他們,陶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