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好絕情,都不肯認夜夜。虧夜夜聽到娘子的琴音,便從五里開外趕來?!卑滓律倌陰е耷徽f道,雪色衣袂無風自動,腰間綴著的銀鈴發出細碎聲響。月光透過窗欞灑在他瓷白的面容上,眼尾一抹緋紅如三月桃花。
上官若不著痕跡地后退半步,不曾料到彈一下琴便引來兩只狐貍,不對,是兩只狼。她想再次澄清,正待開口,忽見少年袖中寒光微閃。這時,白衣少年注意到了床上躺著的趙祉,指著他說道:“娘子是不是為了他才不要夜夜的?”話音未落,指尖已凝起三寸冰棱。
“???”上官若被他的話嗆到,喉間泛起桃花釀的余香。她伸手扶住琴案,鎏金燭臺映得少年眸中水光瀲滟,竟比案上那盆魏紫牡丹還要艷上三分。
白衣少年見她遲疑,只當是默認了,明眸中閃過一抹殺氣。“既然如此,等我殺了他!”語畢已如白鶴掠水般飄至床前,掌風掀得帷幔獵獵作響,腰間銀鈴急如驟雨。
“住手!”就在他要一掌劈下去之時,上官若及時喝止。案上桐琴應聲而斷,七弦齊鳴震得梁間積塵簌簌而落。她暗自心驚,這少年看似柔弱,內力竟如此深厚。
白衣少年只好收回掌,不滿地嘟起朱唇:“娘子就那么在乎他?”說話間已旋身落回她身側,發間銀絲帶拂過她手背,帶著雪山松針的冷香。
上官若無奈,只能好言相勸道:“夜夜誤會了,我并非是在乎他,而是職責所在。”說著瞥向趙祉頸間龍紋玉佩,那物件在月光下泛著幽藍光澤,正是白日里他賞賜的西域貢品。
“職責所在?”白衣少年氣焰明顯降了下來,眼里那抹殺機也銷聲匿跡。他歪頭思索時,額間銀飾叮咚作響,恍若山澗清泉流過玉石。
上官若攏了攏散落的鬢發,輕嘆道:“夜夜有所不知,我昨日跌落山崖,醒來之時卻已經不知自己是誰。幸得王爺收留,還讓我做他的貼身侍衛。”說著指向屏風上掛著的玄鐵軟甲,“常言道:‘滴水之恩,涌泉相報’。我上官若雖非什么君子,但也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夜夜能明白嗎?”
白衣少年摸了摸后腦勺,指尖繞著一縷銀發打轉,傻笑道:“夜夜不是很明白,娘子會不會覺得夜夜很笨?”說話間悄悄將藏在袖中的淬毒銀針收回錦囊。
上官若見她孩童般的舉止,著時好笑,于是撿起地上斷弦解釋道:“簡而言之,就是我失憶,不記得自己是誰,自然也不記得夜夜。如今在王爺手下當差,混口飯吃?!彼噶酥缸郎仙形磩舆^的翡翠蝦餃,“如果夜夜殺了王爺,我也就丟了飯碗了?!?/p>
“娘子真不記得夜夜啦?”白衣少年可憐兮兮地問道,那水靈靈的模樣將冰山的雪都給融化掉了。他忽然湊近她耳畔,溫熱的呼吸裹著梅香:“那夜娘子說最喜歡夜夜眼角的朱砂痣...”尾音拖得綿長,驚得窗外宿鳥撲棱棱飛起。
“夜夜別急,忘記了可以重新認識啊。”上官若強作鎮定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涼的多寶閣。閣中青玉貔貅被她碰得晃動,在月光下投出猙獰暗影。
“重新認識?”白衣少年眨巴眨巴著眼睛問道,指尖悄悄勾住她腰間絲絳。銀鈴輕響間,案上紅燭突然爆開燈花,驚得兩人同時轉頭。
“是呀!我是上官若,今年十八。”上官若微笑著退至窗邊,手指悄悄扣住窗欞機括。夜風卷著桃瓣涌入,落在少年肩頭恍若蝶棲。
白衣少年眼眸一亮,欣欣然地說道:“我是夜凌君,今年十六?!闭f罷突然從懷中掏出個錦盒,“這是娘子最愛的雪山冰蓮,夜夜守了三個月才采到的!”盒中幽藍光華流轉,映得他眉目如畫。
“夜凌君?名字真好聽!”上官若由衷贊許道,目光卻被冰蓮吸引。那花瓣上凝著霜晶,分明是傳說中能解百毒的圣物。
“真的嗎?”夜凌君一把摟住上官若,霸道地說道:“娘子永遠都是夜夜的,誰都不可以跟夜夜搶!”他發間銀飾硌得她生疼,懷中卻暖似春陽。
“呃…好!沒人會搶,也沒人敢搶哈!”上官若實在拿他沒轍,目光掃過少年腰間懸著的七寶香囊,那上面繡著的并蒂蓮已有些褪色。
“對了,我們怎么認識的?!鄙瞎偃艉鋈幌肫鹆诉@個問題。窗外更鼓恰敲三聲,驚起檐下銅鈴亂顫。
“半年前,夜夜下山游玩,在湖邊遇見娘子?!币沽杈貞洉r眼波盈盈似春水,“當時娘子身中合歡散之毒。娘子要夜夜幫娘子解毒,而且說以后會對夜夜負責?!彼f到此處突然噤聲,耳尖紅得似要滴血。
啊?合歡散?這名字咋那么耳熟?難道...難道…“不要!”上官若臉色發白,與夜凌君形成鮮明的對比。她踉蹌后退撞翻琴凳,古琴落地發出悲鳴。
夜凌君發現了她的異樣,急忙松開她,焦急地問道:“娘子怎么啦,臉色怎么那么差?”他袖中突然滑出個瓷瓶,“這是安神丸,娘子快服下!”
上官若看著眼前無辜的受害者,突然覺得自己很邪惡。月光透過窗紗斑駁灑落,映得少年鎖骨處的紅痕若隱若現。一個純潔的少年就這么被自己給…唉!她扶額嘆息,腕間玉鐲磕在案角發出脆響。
既然事情做下了,就得負責到底。上官若上前握住夜凌君的手,大義凜然道:“夜夜放心,我一定會娶你的!…呃,不對,是嫁給你。”說話時瞥見銅鏡中自己緋紅的臉,活像偷喝了三壇女兒紅。
“玉兒…別走…”這時,床上傳來趙祉妮妮囈語,卻嚇壞了一旁的上官若。她猛然想起趙祉睡前飲的那盞安神茶,此刻怕是藥效將盡。
“你先走,萬一被發現了就麻煩了?!鄙瞎偃粢荒樉o張地對夜凌君說道,手指無意識揪住他袖口金線刺繡。那繡的是交頸鴛鴦,線頭已有些松脫。
“可是夜夜舍不得娘子?!币沽杈龖賾俨簧岬卣f道。
上官若只好低聲勸慰道:“夜夜乖,這里是信王府,外人不能隨便進來的。而且我又是王爺的貼身侍衛,如果被人發現我跟你在一起,到時候不知如何解釋才好。你先回去,以后我們再找個機會見面。好不好?”
夜凌君點點頭,說道:“好吧,就依娘子的?!闭f罷,便風一樣地離開,不帶走一片云彩。
上官若這才長舒了一口氣,然而倦意也慢慢席卷而來。那酒后勁十足,才剛走動幾步頭腦就開始犯迷糊了。她眼睛朦朧地走到床邊,卻不小心絆了自己一腳,直直地倒在床上。好像床上有什么東西。不待她思考,便被一直大手攬進被窩里。上官若只輕哼了一聲,房間又恢復了安靜。
次日早晨,毅離見王爺遲遲沒有起身,怕耽誤了早朝,只好在門外叫趙祉起床。剛才聽林伯說王爺昨晚在偏房過夜,他十分驚訝,不過很快鎮定了下來,并吩咐下人不得亂說,違者定然嚴懲不怠。王爺太久不近女色,有那方面的需要也無可厚非。更何況那上官若雖是男子,卻生得比女子還要嬌媚,難怪王爺會一時失控。毅離思及再三,最后決定推門進去叫醒王爺。門被打開,但見趙祉懷里抱著上官若,兩人相依相偎,好不親昵。這畫面過于曖昧,毅離急忙閉上門,將背后眾多好奇的目光統統阻擋在外面。
毅離將目光落在地面,跪半膝說道:“王爺,該上早朝了?!?/p>
這時,床上似乎有了動靜。上官若懶懶地睜開眼睛,立馬感覺到有什么不妥。她抬頭一看,正對上趙祉惱怒的雙眸,好像她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情一樣。趙祉狠狠地將她甩開,害她差點沒滾下床。上官若不明所以,昨晚怎么上的床都記不清了,還好衣衫完整,應該沒發生什么不應該的事情。她見趙祉下了床,自己也從跟著下來。
毅離于是令下人進來伺候趙祉洗漱。上官若不知道該做什么好,呆呆地站在一旁,臉早已通紅。這時,一個丫鬟將打濕的毛巾遞給她,上官若接過毛巾,擦凈了臉又遞還給那個丫鬟。原來毅離也安排了人伺候她,這讓上官若更加感到無地自容。本來伺候王爺的工作是由她去打點的,這下好了,第一天就失職。
洗漱過后,趙祉便踏出了偏房。上官若不知道該不該跟去,但是想到貼身侍衛不就是要跟隨左右嗎,遂也跟了上去。毅離見上官若跟了過來,而王爺也沒出聲,于是便由著她。
上官若不會騎馬,本打算跟毅離共乘一騎,不料趙祉卻讓她一起上馬車。信王府離皇宮有一段距離,由于擔心路上行人莽撞,馬車走得不快。車內,趙祉在認真地看今天要上呈的走表,而上官若則倚在一側補回籠覺。
待馬車進了宮,卻見上官若依然睡得賊香,趙祉執奏表往她頭上輕輕敲了一下。上官若這才醒過來,不好意思地撓頭道:“這么快就到啦?”
趙祉不理會她,徑自下了馬車,上官若也跟著下去。由于宮中有規定,他們只能留在原地等候趙祉,不能擅自走動。好不容易來到皇宮,居然不能四處參觀,上官若不免有些失望。抬眼望去,宮鑾層疊有秩,看不到盡頭。金色的琉璃瓦在晨光中璀璨耀眼。最高的那座宮殿應該就是早朝的地方吧,雕欄玉砌,蟠龍大柱拔地而起。可惜離得太遠,不能細細觀看。不知道皇帝長什么樣,應該也很帥吧,王爺就長得很帥。想到趙祉,便想到今天早上那一幕,上官若的臉刷一下變紅。
約有兩個時辰,才見趙祉跟一個膚色稍黑的人邊走邊聊地過來。那人一臉嚴肅,似乎在談什么重大的事情。他身后跟著一位年輕的侍衛,玉樹臨風自不必說,與趙祉相比,少了一份邪魅,卻多了一份英氣。那帥哥似乎也感受到上官若打量的目光,回視過來。上官若慌忙移開視線,裝作四處觀望。等她在看過去,那帥哥早已尾隨“黑人”而去。
“王爺!”毅離見趙祉走了過來,便行了個禮。上官若也后知后覺地行了禮。
“回府?!壁w祉淡淡地說了一句。
于是上官若跟著趙祉上了馬車。毅離一揮手,馬車便緩緩開動,離開皇宮。
由于天已亮,街道上熙熙攘攘,甚是熱鬧。上官若揭開簾子,望車外看去。街道兩旁擺滿各種小攤,有賣字畫的,有賣胭脂水粉的,有賣面具的……瑯玡滿目,應有盡有。
“咦?那個不是上官府的二公子?”
“聽說他現在是信王的新寵?!?/p>
“果然長得妖媚?!?/p>
“可惜了一幅好皮囊!”
…….
上官若瞬間引來眾人的注意,可憐當事人并未察覺到周圍異樣的目光。毅離眉頭緊走,他驅馬走到上官若旁邊,一把將簾子拉下。上官若不明所以,不過她看得出來毅離很生氣。不給看就不看唄,反正看了那么久,她也覺得脖子酸。
馬車內只有她和趙祉兩人,氣氛略顯壓抑。
“你好像對展昭很感興趣?”趙祉冷冷地問道,嘴角揚起調侃的弧度。
“???”上官若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這么問,然而很快就想到了。
“原來剛才那位是展昭呀?”上官若像發現了什么重大的新聞一樣,表現得十分興奮。也難怪,終于能在這個陌生的朝代見到一個“熟人”,能不興奮嗎?
趙祉在她腦門上敲了一記。
“干麻敲我?”上官若有點生氣,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
“上官若,你膽子不小呀,敢用這種語氣跟本王說話?”趙祉冷冷地說道。
上官若一個哆嗦,這才想起自己目前的處境,于是賠笑道:“小的豈敢,王爺愛敲盡管敲,不過可不可以輕點?”
“哼!”趙祉冷哼了一聲,沒再理她。
回到信王府,下人們早已備好了早膳。上官若自然是很“榮幸”地跟趙祉一同用膳。
“上官若,你該不會是餓鬼投胎吧?”趙祉見她餓狼撲食般吃東西,故意調侃道。
上官若急忙將口中的食物咽下,不好意思地說道:“回王爺,小的昨晚沒用晚膳,實在餓得慌?!?/p>
“本王不養閑人,下次再被本王發現你偷懶,定不輕饒!”趙祉冷冷地說道。
上官若聽罷,馬上陪著笑臉說道:“王爺請放心,小的定當鞠躬盡瘁,肝腦涂地,死而后已…”
“行了!用完膳就到書房伺候?!壁w祉說罷,起身拂袖而去。
上官若急忙放下碗筷,漱了口便跟了上去。
時間又過了半個月,上官若這個跟屁蟲做得是越來越稱職。自酒醉那晚以后,夜凌君沒再出現。府上的下人對她還算恭敬,但她總覺得他們看她的目光有點怪異。有件事或許她并不知曉,那就是有些嚼舌根的下人已經被清理出了信王府。王府內沒人再敢胡言亂語,然而卻止不住府外的流言蜚語。信王不好女色好男色之事早已街知巷聞,并被說書人改編成各種版本流傳開去,甚至傳進了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