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看似平常卻又暗藏風云的日子里,天色尚帶著幾分朦朧的晨意,王府中便已忙碌起來。趙祉收到了宮中的宣召旨意,神色平靜卻又帶著幾分凝重,他知道這進宮之事,或許又將牽扯出諸多朝堂的紛爭與變數。
此時,上官若正靜靜地待在自己的居所。葵水如期而至,那一陣一陣的疼痛如細密的針腳,扎在她的身體各處。她自是不能明說這女子的隱情,只道是肚子疼。趙祉見她面色蒼白,額頭上還隱隱沁出冷汗,不像是裝病,當下便準她休假一天。臨走前,還特意吩咐小廚房精心熬制了姜棗茶驅寒。
那茶湯被小心翼翼地端到案頭,熱氣裊裊升騰,可此刻的上官若蜷在錦被里,身體微微發抖,冷汗已經將中衣浸透,哪有心思去顧及那還冒著熱氣的茶湯。
“公子,郎中來了,在門外候著。”丫鬟小梅輕手輕腳地走進來,聲音里帶著幾分小心翼翼,手中捧著的鎏金銅盆微微發顫,水面上映著雕花窗欞的倒影,隨著她的腳步晃動,碎成片片銀鱗。
“麻煩你打發他回去,就說我已經好了。”上官若吃力地說道,每說一個字都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努力強撐著維持男子聲線,可聲音還是帶著一絲虛弱的顫抖。她蜷在錦被里,像一只受傷的小獸,冷汗浸濕的發絲貼在臉頰上,模樣十分狼狽。
“可是公子面色差得緊,萬一王爺怪罪下來,奴婢可擔當不起。”小梅面露為難之色,眉頭緊緊皺起,眼睛里滿是擔憂。手中的銅盆因為她的緊張而微微晃動,水面泛起層層漣漪。
“我真得沒事,王爺那邊我自會說明,你不必擔憂,先下去吧。”上官若只覺得頭腦發暈,嘴干舌燥,連說話都成了一件極為費力的事情。
小梅無奈地行了個禮,緩緩退了出去。她心里暗自思忖:“這上官公子雖為侍衛,卻享有賓客待遇,萬一出了什么差池,就怕王爺怪罪下來,自己這條小命可就不保了。然而這主卻是個諱疾忌醫之人,教人如何是好?”轉身時,她的裙裾掃過門檻,發出輕微的聲響,驚醒了趴在廊下打盹的貍花貓,那貓“喵”地叫了一聲,伸了個懶腰,不滿地看了小梅一眼。
與此同時,御書房內,皇帝單獨召見了信王趙祉。趙祉邁著沉穩的步伐走進御書房,恭敬地行禮道:“臣叩見皇上!”他身著玄色朝服,上面的金線蟒紋在搖曳的燭火中明明滅滅,仿佛隨時都會活過來一般。玉帶扣碰在青磚地上,發出清越的聲響,在這安靜的御書房內回蕩。
宋仁宗趙禎急忙上前,伸出手扶起他,說道:“皇兄何必拘禮,這兒只有你我二人。”天子的指尖還沾著朱砂,在扶起趙祉時,不小心在他的袖口落下點點殷紅,那顏色鮮艷奪目,像極了那日太廟祭祀時濺上的血跡,讓人心里不由地一緊。
“謝皇上!”趙祉說道,他抬眼時,瞥見御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那些奏折仿佛一座小山,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最上面那本的泥金封皮上,赫然寫著“太后祔廟議”幾個字,這幾個字仿佛有著千斤重,讓他的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窗外傳來幾聲鷓鴣啼叫,那聲音清脆卻又帶著幾分凄涼,驚得捧著茶點的宮娥差點打翻漆盤。
趙祉見趙禎眉頭緊鎖,臉上滿是憂慮之色,也明白他為何而惱,于是問道:“皇上是否為太廟一事煩惱?”
趙禎輕輕點點頭,眼中滿是無奈與痛苦,說道:“大娘娘于朕有養育之恩,而母妃乃朕之生母,生前不得正名,朕欲尊她為太后,共奉大娘娘,母妃于太廟,無奈朝中大臣極力反對,朕…”趙禎說著,輕輕搖搖頭,眸中含淚。鎏金博山爐里升起的青煙在他眉間纏繞,恍惚間,他仿佛又看到了垂簾聽政時的劉太后,那鳳釵垂下的珍珠正隨著訓誡的話語輕輕搖晃,仿佛在訴說著往昔的故事。
趙祉沉默片刻,他的眼神深邃而堅定,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玉玦,那還是去年萬壽節時天子親賜的和田美玉,質地溫潤細膩。然后說道:“臣以為皇上之孝舉并無不妥,反而更能彰顯皇上之仁孝。至于朝中大臣之議,皇上不妨折中取之。”
趙禎聽罷,眼中閃過一絲欣喜,急忙問道:“如何折中?”案上燭花爆了個響,那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御書房內格外明顯,驚醒了蜷在龍椅扶手上的御貓,那貓不滿地“喵”了一聲,伸了個懶腰,跳下龍椅,慢悠悠地走開了。
趙祉回道:“以臣之見,皇上可奉穆太后于太廟,而另建一座廟宇,供奉二位娘娘于廟中。”話音未落,窗外忽然掠過一陣疾風,那風來得迅猛而突然,卷得檐下鐵馬叮咚作響。
“好!皇兄之見甚合朕意!”趙禎高興地說道,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他急忙執起朱筆在宣紙上疾書,筆走龍蛇間,“奉慈”二字力透紙背。恰巧一縷晨光穿云而來,那溫暖而明亮的光線灑在墨跡上,為那字跡鍍上了一層金邊,顯得格外耀眼。
御書房內龍涎香的煙氣裊裊盤旋,仿佛在訴說著宮中的故事。趙禎將手中奏折輕輕擱在紫檀案幾上,抬眼望向窗外漸盛的日頭,那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的臉上,讓他的神情變得更加柔和。鎏金蟠龍紋香爐映著透窗而入的晨光,在青磚地面投下細碎光斑,宛如一幅美麗的畫卷。侍立在側的宮娥悄無聲息地更了第三回茶,動作輕盈而熟練。
趙祉撫平蟒袍前襟的褶皺,白玉腰帶上懸著的雙魚佩隨著動作輕晃,發出清脆的聲響。他恭敬地說道:“皇上,若無其他事,臣且先回府。”話音未落,檐角銅鈴忽被東風吹得叮當作響,那清脆的鈴聲在空氣中回蕩,驚起殿外梧桐枝頭兩只畫眉,它們撲騰著翅膀,飛向遠方。
趙禎指尖摩挲著案上和田玉鎮紙,目光掃過兄長腰間那枚熟悉的雙魚佩——正是三年前南巡時自己親賜之物。他沉吟片刻,終是開口道:“朕最近聽到些有關皇兄的傳聞。”語畢端起雨過天青釉茶盞,氤氳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趙祉聞言瞳孔微縮,心中暗自一驚,瞥見御案邊角擱著份暗紋密報,心下恍然。他撩袍單膝點地,玄色官靴踏在團蝠紋地毯上竟陷下半寸,顯示出他此刻內心的緊張與凝重。他說道:“不知皇上指的是否是臣與上官若一事?”話音方落,忽聞窗外傳來禁軍換崗時鎧甲相擊的鏗鏘聲,那聲音整齊而有力。
殿內靜得能聽見更漏滴答,那聲音仿佛是時間的腳步,在寂靜中緩緩前行。趙禎將茶盞輕叩在嵌螺鈿的托盤上,清脆聲響驚得侍墨宮女腕間翡翠鐲子磕在硯臺邊沿,發出一聲清脆的碰撞聲。天子從鎏金匣中取出份蓋著朱砂印的密折,卻不翻開,只以拇指緩緩撫過封皮上凸起的云龍紋,那紋路在他的指尖下仿佛有著別樣的含義。
趙祉垂首盯著地毯上織金的五爪團龍,喉間發緊,他深吸一口氣,說道:“回皇上,那些不過是流言罷了,不能當真。臣之所以將他留在身邊,皆因受了八皇叔之托。”
“八皇叔之托?”趙禎不解道,他的眼神中充滿了疑惑,眉頭微微皺起。
趙祉為了澄清事情,只好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說明:“此事說起來話長。那日,我與八皇叔正在王府的書房中認真討論西夏聯姻一事,這聯姻之事關系到朝廷的安危與邊疆的穩定,我們都不敢有絲毫懈怠。我們正討論得激烈之時,不料被蓮心郡主竊聽了去。次日皇叔早朝歸來,發現郡主與上官若二人私奔,皇叔心急如焚,深知此事若傳出去,必將引起軒然大波,便急忙派人去追趕。當臣知悉此事,也立刻加入了尋人隊伍。臣等沿路尋至一密林,那密林中樹木繁茂,枝葉交錯,陽光只能透過縫隙灑下星星點點的光斑。正遇上官若在與一幫黑衣人在打斗,那些黑衣人個個身手矯健,眼神兇狠,手中的刀劍在陽光下閃爍著寒光。臣見狀,自然不能袖手旁觀,只好過去幫忙。后來上官若被一黑衣人逼至懸崖,那懸崖陡峭險峻,下面是深不見底的山谷,狂風在耳邊呼嘯。臣追了上去,一心想要救下上官若。不料上官若中了一掌,身體不受控制地跌落懸崖,臣心中一緊,急忙與黑衣人互擊了一掌,雖然擊退了黑衣人,卻也受了重傷,暈了過去。及至醒來,上官若就和臣躺在一起。臣原本將他帶回王府,是為了弄清事情來龍去脈。然而八皇叔怕郡主又去找上官若,以免再生事端,于是讓我將他長留府中。”
“原來如此。那么皇兄是否已經查明黑衣人的身份?”趙禎問道,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關切與好奇。
“回皇上,那幫黑衣人武功高強,又善于使毒,經查明乃五毒教徒,而那名將上官若打下懸崖的黑衣人正是五毒教左教使歐陽沐風。”趙祉回道。
“江湖中人?那皇兄可曾查出此人與上官若有何干系?”趙禎若有所思地問道。按理說,上官若與蓮心郡主情投意合,做出私奔之舉并不奇怪,但牽扯到江湖中人就有點疑問了。
“還沒。臣以為此事并非單純的私奔那么簡單,幕后定有什么陰謀。可惜自那天之后,上官若似乎變了一個人似的,與之前的性情大為不同。臣不想打草驚蛇,惟有留他在身邊以便觀察其一舉一動。另外,臣聽八皇叔說郡主的情況與上官若相同,亦是性情大變。此事甚為蹊蹺,臣百思不得其解。”趙祉據實回道。
“哦?居然有此等怪事,看來事情確實不簡單。皇兄盡管去查,朕也想知道事情原委。”趙禎說道。
“臣遵命!”趙祉拱手道。
隨后,趙禎將趙祉留了下來。兩人一齊用過午膳之后,趙祉才辭了趙禎,離開皇宮。
日影西斜時分,趙祉步出宮門時長舒口氣。候在宮外的王府親衛忙遞上黑貂大氅,卻見主子望著朱雀大街盡頭怔怔出神——那里,一隊身著玄色勁裝的八王府親兵正策馬疾馳而過,揚起漫天黃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