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鰍那聲壓得極低,卻像炸雷一樣瞬間把所有人的魂都嚇飛了一半!
剛才還沉浸在發現血淤土雪花砂和黃腸題湊的興奮與緊張中,這突如其來的警報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連骨頭縫都涼透了!
“操!”
洞底下的斌子驚罵一聲,撬棍刮擦木頭的聲音戛然而止。
老柴反應最快,像只受驚的老貍貓,噌地就從洞里竄了上來,動作快得完全不像個老頭。
他臉色鐵青,耳朵貼地,只聽了半秒就低吼:
“沒錯!是摩托!東北邊來的,不止一輛!快!”
黃爺臉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極其駭人的厲色,但瞬間又壓了下去,聲音嘶啞卻異常果斷:
“填洞!撤!”
沒有一絲猶豫!
這就是老江湖的反應!
斌子也連滾帶爬地從洞里出來,滿頭滿臉都是黑泥和汗水。
我們幾個瘋了一樣,抓起剛才挖出來的泥土,拼命往洞里回填。
也顧不上什么輕拿輕放了,用腳踹,用鏟子推,只求最快速度把那個要命的洞口堵上。
老范手忙腳亂地收拾散落在地上的工具和油布。
泥鰍從望風石上滑下來,幾乎是撲到我們藏車的地方,飛快地扯掉吉普車上的偽裝枯草。
“來不及全填實了!”老柴一邊瘋狂填土,一邊急促地說,“浮土蓋住就行!趕緊走!”
摩托車的引擎聲越來越清晰,已經能聽出那種特有的、突突突的轟鳴,在寂靜的荒野夜里,顯得格外刺耳和瘆人。
聽動靜,絕對不止一兩輛!
我的心都快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手抖得幾乎握不住鐵鍬,只知道機械地往里鏟土。
冷汗順著脊梁溝往下淌,被冷風一吹,冰得直哆嗦。
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完了!要被抓住了!要吃槍子兒了!
“快!上車!”
黃爺低吼一聲。
洞口被我們胡亂用浮土和枯草掩蓋了一下,雖然仔細看肯定能發現,但眼下也顧不了那么多了。
我們抓起工具包,玩命地奔向藏車的地方。
泥鰍已經發動了一輛吉普,引擎低吼著。
老柴跳上另一輛車的駕駛位,黃爺迅速拉開副駕門。
斌子、我、老范手忙腳亂地往后座爬。
就在這時,幾道雪亮的光柱已經從東北邊的土梁子后面掃了過來!
摩托車隊出現了!
“走!”
黃爺一聲令下!
兩輛吉普車像受驚的野馬,猛地竄了出去,碾過亂石和枯草,瘋狂顛簸著沖向與我們來時相反的西南方向。
后面立刻傳來了吆喝聲和更加急促的摩托車引擎聲。
燈光緊緊咬在后面。
“媽的!是雷子!還是民兵?”
斌子喘著粗氣,從后窗往外看,臉色慘白。
“別管是啥!被追上就完蛋了!”
老范抱著他的寶貝工具包,聲音發顫。
老柴把吉普車開得幾乎飛起來,在這根本算不上路的野地里左沖右突,利用地形規避著后面的燈光。
泥鰍的車緊緊跟在后面。
冷風像刀子一樣從車窗縫隙灌進來,刮得人臉生疼。
我的心跳得厲害,幾乎要撞破胸腔。
每一次車輪碾過大一點的石頭,車身劇烈跳躍,都感覺像是要散架。
后面的摩托車燈光像鬼眼一樣死死咬著,而且越來越近!
摩托車的靈活性在這種地方比吉普車要強的多!
“甩不掉!”
泥鰍從前面車里打來燈語信號。
黃爺臉色陰沉得可怕,猛地對老柴說:
“往河灘方向引!走Z字!給他們制造點麻煩!”
老柴會意,猛地一打方向盤,車子沖向一片更加崎嶇、布滿了鵝卵石的干涸河灘。
吉普車在大小不一的石頭上瘋狂彈跳,顛得我五臟六腑都要移了位,差點吐出來。
后面的摩托車果然受到了影響,速度慢了下來,燈光亂晃,顯然在這種路況下也不敢開太快。
趁著這點空隙,兩輛吉普車玩命狂奔,終于稍微拉開了一點距離。
前面出現了一片小樹林,雖然樹木稀疏,但好歹是個掩護。
“進林子!”
黃爺下令。
車子一頭扎進樹林,樹枝刮擦著車身,發出刺耳的噪音。
我們在樹林里七拐八繞,后面的燈光和引擎聲似乎被茂密的樹木阻擋,變得斷斷續續,漸漸遠了。
但沒人敢放松。
老柴和泥鰍憑著感覺和微弱的星光,繼續在黑暗中穿行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徹底聽不到后面的任何動靜,才慢慢降低了車速。
最后,兩輛車在一片完全陌生的、黑漆漆的山坳里停了下來。
引擎熄火。
死一樣的寂靜瞬間包裹了我們,只剩下幾個人粗重如同風箱般的喘息聲。
沒人說話。
劫后余生的恐懼和虛脫感攫住了每一個人。
我癱在后座上,渾身都被冷汗濕透了,手腳還在不受控制地發抖。
嘴里全是土腥味和恐懼的味道。
過了好半天,斌子才啞著嗓子罵了一句:
“操他媽的!哪來的摩托?差點就折了!”
“可能是巡夜的民兵,也可能是聞到味兒的同行。”泥鰍的聲音也發干,他下車檢查車身,“車漆刮花了,還好沒爆胎。”
黃爺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手里的核桃又開始慢慢轉動:
“地方暴露了,這鍋,暫時不能動了。”
老柴點起了旱煙,猛吸了兩口,煙霧在黑暗中明明滅滅:
“可惜了......那血淤土雪花砂,底下絕對是大肉粽。”
老范癱坐在座位上,抱著他的包,喃喃道:
“萬幸,萬幸......人沒事就好,東西沒了還能再找......”
我心里也是一陣后怕和......莫名的失落。
那么大一個墓,眼看著就要摸到邊了,卻功虧一簣。
那種與巨大財富和秘密擦肩而過的感覺,撓心撓肺。
我們在山坳里躲了將近一個時辰,確認徹底安全后,才敢重新發動車子,繞了極大的一個圈子,在天快蒙蒙亮的時候,悄無聲息地回到了北京城的那座四合院。
院子里靜悄悄的,石榴樹的枯枝在晨光中顯得格外蕭索。
聽到動靜,正屋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黃三娘披著衣服站在門口,臉上帶著倦意和擔憂。
豆豆也揉著眼睛跟在她身后。
看到我們一個個灰頭土臉、狼狽不堪的樣子,黃三娘的臉色白了白,卻沒多問,只是側身讓我們進去。
勝敗乃兵家常事,失敗是成功之母。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回到熟悉的院子,我才真正感覺到一絲虛脫般的安心,腿一軟,差點坐在地上。
斌子一屁股癱坐在臺階上,罵罵咧咧地脫掉沾滿泥漿的鞋子。
泥鰍和老柴默默地把工具搬回西廂房。
老范抱著他的包,直接鉆回了給他準備的客房。
黃爺站在院子當間,看著東邊泛起的魚肚白,沉默了很久,才緩緩對我們說:
“都累了,先去歇著。今天不出門,風聲緊,都警醒著點。”
我回到那間冰冷的柴房,也顧不上臟了,直接把自己扔在硬板床上,感覺渾身像散了架一樣。
恐懼、緊張、疲憊、還有那點不甘心,交織在一起,讓我眼皮沉重,卻怎么也睡不著。
一閉眼,就是那漆黑的洞口,那血淤土的味道,那越來越近的摩托車燈光......
不知過了多久,門簾被輕輕掀開一條縫。
黃三娘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姜湯走了進來。
“喝了,驅驅寒,壓壓驚。”她把碗放在床邊的小凳上,看著我,“沒事吧?”
我掙扎著坐起來,搖搖頭,接過碗。
姜湯很辣,帶著紅糖的甜味,滾燙地滑進胃里,帶來一絲暖意。
“差點......差點就回不來了。”
我聲音沙啞,帶著后怕。
“干這行,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黃三娘在我床邊坐下,嘆了口氣。
“人沒事就好。這次不成,還有下次。”
她看著我喝湯,忽然伸出手,把我粘在額頭的一縷濕發撥開。
她的手指有點涼,動作卻很輕。
“嚇壞了吧?”她問。
聲音里沒了平時的戲謔,多了點別的東西。
我點點頭,沒敢看她,只覺得再苦再累也值了。
“第一次都這樣。”
她像是自言自語,“見多了,就習慣了。習慣了,離死也就不遠了。”
她的話讓我心里一咯噔。
“三娘......你們以前......經常這樣嗎?”
“哼。”
她輕笑一聲,帶著點嘲諷。
“這還算好的。至少沒真刀真槍干起來。早年的時候,碰上黑吃黑,或者被雷子圍了,那才是真要命。”
她沒再多說,看我喝完姜湯,拿起空碗:
“睡會兒吧,今天沒啥事。”
她走到門口,又停下,回頭看了我一眼:
“那銅錢,揣好了嗎?”
我下意識摸了摸胸口,那枚五帝錢還在,冰涼地貼著我還在狂跳的心口。
“揣好了,謝謝三娘。”
“嗯。”
她沒再說什么,撩開門簾出去了。
我重新躺下,握著那枚銅錢,心里亂糟糟的。
三娘的話,像錘子一樣敲在我心上。
“習慣了,離死也就不遠了。”
這行當,光鮮刺激的背后,真的是刀頭舔血,九死一生。
那天,四合院格外安靜。
大家都待在屋里沒出去,像是在舔舐傷口,也像是在躲避風頭。
斌子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吃了點東西,又開始罵罵咧咧,心疼那個沒到手的大墓。
泥鰍檢查完車輛和工具,就開始擺弄他那臺破收音機,試圖收聽有沒有什么風聲。
老范一直窩在房里沒出來。
老柴則蹲在院里,默默打磨著他的工具,一言不發。
黃爺一整天都待在正屋,沒露面。
我無所事事,心里那點后怕慢慢褪去后,剩下的全是那大墓的誘惑。
血淤土,雪花砂,黃腸題湊......底下到底藏著什么?
那聲沒聽真切的嘆息,到底是什么?
晚上,黃爺把我們又叫到屋里。
“那地方廢了。”
他第一句話就定了性。
“近期不能再碰。等等風頭再說。”
雖然早有預料,但聽到這話,我心里還是涌起巨大的失望。
“不過。”
黃爺話鋒一轉,目光掃過我們。
“這次也算亮了亮相,霍娃子表現還行,沒拉稀擺帶(拖后腿)。”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會聽到表揚,有點不知所措。
“老柴,老范,這次辛苦二位了。雖然沒出水,但定錢照付。”
黃爺拿出一個小布包,推給老柴和老范。
老柴默默收了,老范推辭了一下,也收下了。
“接下來一陣子,消停點。”黃爺繼續說,“泥鰍,多去潘家園和茶館轉轉,聽聽風聲,也看看有沒有別的路子。斌子,帶著霍娃子,把家伙事都好好保養一遍。三娘,準備過冬的衣食。”
他安排得井井有條,仿佛白天的驚險從未發生過。
等老柴和老范各自回屋后,黃爺單獨把我和斌子留下。
他看著我,眼神深邃:“霍娃子,今天這陣仗,見識了?”
我點點頭,心有余悸。
“怕不怕?”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
“怕就對了。”
黃爺聲音低沉,“不怕死的,死得最快。這行當,不是光有膽子就夠。今天我們能全身而退,靠的是老柴的經驗,泥鰍的耳朵,大家的反應。差一點,就是萬劫不復。”
他頓了頓,接著說:“經了這事,你也算見過血了(有經驗了)。以后,跟著好好學,眼里有活,心里有數。咱們這碗飯,不好端,但端穩了,也夠你吃一輩子。”
我從黃爺屋里出來,心里沉甸甸的。
他的話,沒有安慰,卻比任何安慰都讓我覺得踏實。
這是一種認可,一種把我真正納入這個危險行當的認可。
回到柴房,我看著角落里那些沾著泥的工具,第一次覺得,它們不再是冰冷的鐵器,而是能保命、也能要命的伙伴。
北京的冬天,真的來了。
風刮在臉上,像小刀子。
但我知道,這個四合院里的暗流,從未停止涌動。
下一次“支鍋”,不知何時又會到來。
而下一次,我可能就不再只是個遞家伙、清土的下苦力了。
我得活著,我得學,我得在這刀鋒上,走出一條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