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爬到了窗欞上,把銀灰色的光透過糊著紙的窗,灑在土炕上,像鋪了層薄霜。林凡睜著眼睛,盯著屋頂的茅草,一點睡意也沒有。
炕是熱的,娘傍晚特意燒過,可他渾身卻像揣著塊冰,從骨頭縫里往外冒著涼氣。白天的畫面在腦子里翻來覆去地轉:卡車的黑輪胎、小石頭驚恐的臉、那攤暗紅的血,還有最后鉆進排水溝的青灰色蛇影……每一個畫面都像帶了刺,扎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吱呀——”
窗紙突然響了一聲,像被什么東西輕輕刮了下。
林凡的心猛地一縮,瞬間繃緊了。他屏住呼吸,右眼死死盯著窗戶——月光下,窗紙上印著樹枝的影子,被風一吹,搖搖晃晃的,像無數只細長的手在抓撓??赡锹曇舨皇菢渲蔚模p了,帶著點滑膩的質感,像……像蛇在爬。
他往左邊側了側身,左眼努力想看清窗外的動靜。那片模糊的視野里,只有一團更深的黑,像塊浸了墨的布,什么也辨不清??稍绞强床磺?,心里越發毛,總覺得那團黑里,有雙眼睛正隔著窗紙,冷冷地盯著他。
“林凡?咋還沒睡?”外屋傳來娘的聲音,帶著點剛睡醒的沙啞。
林凡趕緊閉上眼睛,裝作翻身的樣子,喉嚨里發出含混的“嗯”聲。他聽見娘趿拉著鞋走到門口,停了停,大概是看了眼窗戶,然后又回了里屋,嘴里嘟囔著:“風挺大,別是要下雨了?!?/p>
腳步聲遠了,林凡卻再也不敢動。他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咚咚”地撞著胸口,像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剛才那聲“吱呀”,到底是風刮的,還是……
他不敢想下去。
白天在路邊,他明明看到蛇影鉆進了排水溝,離村子還有段路,怎么會跑到自家窗外來?可那聲音太真實了,滑溜溜的,帶著股若有若無的土腥氣,和他白天“聞”到的蛇影味道一模一樣。
“嘩啦啦——”
桌子上的搪瓷碗突然倒了,在寂靜的夜里,碰撞聲格外刺耳。
林凡猛地睜開眼。那碗是他傍晚喝水用的,明明放在桌子正中間,離桌邊還有半尺遠,怎么會自己倒了?他借著月光往桌子那邊看,碗躺在地上,里面的水灑了一地,正順著桌腿往炕這邊流,像條細小的蛇。
是老鼠嗎?
村里的老鼠多,夜里常聽見它們在梁上跑??衫鲜笈龅雇?,該有“窸窸窣窣”的爪子聲,剛才卻什么也沒有,只有碗倒下來的脆響,像是被什么無形的東西碰了一下。
林凡的后背沁出一層冷汗。他想起老人們說的“蛇魂能附物”,說有些邪性的東西,能借著風、借著影子,甚至借著物件移動……難道那蛇影真的跟來了?它就在屋里?
他死死攥著被子,指節發白。被子是娘新拆洗過的,帶著陽光曬過的味道,可此刻卻像塊冰,裹得他透不過氣。左眼又開始隱隱作痛,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里面攪動,想撐開那層蒙著的薄紗——他甚至有種錯覺,只要再用點力,就能看清屋里的每個角落,看清那個躲在暗處的東西。
“哞——”
院外突然傳來一聲牛叫,是家里的大黃牛。
這頭牛養了五年,平時溫順得很,除非餓了或者受了驚,不然夜里從不亂叫。此刻這聲叫,卻透著股說不出的焦躁,“哞——哞——”一聲接著一聲,在寂靜的村里回蕩,顯得格外突兀。
林凡皺了皺眉。牛棚在院西頭,離正屋有段距離,平時很少聽見牛叫得這么急。難道牛也察覺到了什么?
他想起小時候聽爹說,牛眼能看見“不干凈”的東西。有年村里鬧黃鼠狼,別家的雞丟了不少,就他家的雞安然無恙,爹說全靠大黃牛夜里盯著,黃鼠狼不敢靠近。
這么說來,牛叫,是因為看到了什么?
林凡的心稍微定了點。如果牛真能看見,那它叫得這么急,是不是說明那東西還在院里?沒進屋里?
“哞——”黃牛又叫了一聲,這次更響,帶著點憤怒,像是在驅趕什么。
緊接著,院門口的柴禾堆“嘩啦”響了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撞了上去,然后是一陣細碎的“沙沙”聲,像是順著墻根溜走了。
黃牛的叫聲慢慢停了,只偶爾“哞”一聲,像是在確認什么。
屋里又恢復了寂靜,只剩下窗外的風聲,還有林凡自己的心跳。
林凡躺在炕上,眼睛盯著屋頂,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夢里,他又回到了那條土路上,小石頭舉著河蚌朝他笑,肩上的蛇影卻突然轉過頭,對著他吐了吐信子,青灰色的眼睛里,滿是冰冷的笑意。
天快亮時,他被爹的咳嗽聲吵醒。起來穿衣服,發現地上的搪瓷碗已經被撿起來了,桌腿邊的水漬也擦干凈了,像是昨晚的事從沒發生過。
可林凡知道,那不是夢。
他走到院子里,大黃牛正站在牛棚里,頭朝著院門口的方向,鼻孔里呼哧呼哧地噴著氣,眼睛里布滿了紅血絲,像是一夜沒睡??吹搅址?,它“哞”了一聲,聲音低沉,像是在提醒什么。
林凡走到柴禾堆旁,蹲下身看了看。柴禾被撞塌了一小塊,最底下的幾根玉米桿上,沾著點青灰色的粉末,像蛇鱗磨碎了的樣子。
他的心臟又開始發緊。
怪事,真的開始了。
那條蛇影,或者說,那東西,并沒有因為小石頭的死而消失。它跟著他回了村,甚至摸到了家門口。
而這,僅僅是個開始。
林凡望著牛棚里的大黃牛,突然覺得,這頭平時不起眼的老牛,或許知道些什么。
至少,它的眼睛,能看到他看不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