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潑翻的墨,林凡守在自家堂屋門口,清玄劍斜靠在門檻上,劍鞘上的云紋在油燈下泛著暗啞的光。院里的艾草燒得正旺,青灰色的煙順著門縫往外鉆,帶著嗆人的苦味,卻勉強擋住了院外若有若無的妖氣。
爹娘已經(jīng)睡下,只是隔著門板,還能聽見他們壓抑的咳嗽聲——傍晚時娘吸了些妖氣,臉色一直泛著青灰,雖用艾草熏過,卻總說骨頭縫里發(fā)寒。村里的慘叫聲漸漸稀了,不是妖氛退了,而是連哭喊的力氣都沒了,只剩下死寂,偶爾被幾聲凄厲的獸吼劃破,更顯瘆人。
林凡揉了揉發(fā)酸的眼眶,指尖劃過清玄劍的劍柄。老者說要以心頭血養(yǎng)劍三日,可他連怎么取心頭血、怎么“養(yǎng)”都弄不明白。白天試著劃破指尖,滴了幾滴血在劍身上,只看見血珠像滴在石頭上似的滾開,連點痕跡都沒留下。
“到底該怎么做……”他對著劍身喃喃自語,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劍身在油燈下沉默著,仿佛三百年的沉睡讓它忘了如何回應(yīng)。
墻角的黃牛突然“哞”了一聲,聲音不似平日的渾厚,倒帶著幾分虛弱。林凡回頭看了看,老牛被安置在堂屋角落,后腿的傷口用草藥敷著,血是止住了,可自從下午被玄塵的怨魂驚嚇后,它就一直蔫蔫的,連最愛吃的豆餅都沒碰幾口。
“老黃,別怕,有我在。”林凡走過去,摸了摸老牛的脖子。它的皮毛還是溫的,只是呼吸有些急促,眼睛半瞇著,睫毛上沾著細小的草屑,看起來格外疲憊。
老牛用頭蹭了蹭他的手背,喉嚨里發(fā)出低低的嗚咽,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嘆息。林凡心里一動,想起下午在柴禾堆里,老牛明明被捆著,卻拼命掙扎著朝玄塵的方向嘶吼——它早就知道那影子的來歷,甚至可能比自己更清楚前塵的事。
難道……老牛也不是普通的牛?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按了下去。老黃跟著他家五年了,耕地、拉車,踏踏實實,怎么會是什么神物?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天快亮?xí)r,林凡終于撐不住,趴在桌上睡著了。油燈的火苗越來越小,最后“噗”地一聲滅了,堂屋里只剩下窗外透進來的一點青灰色微光,映著清玄劍的影子,像條蟄伏的龍。
他做了個夢。
夢里沒有青灰色的妖氛,也沒有慘叫的村民,只有一片云霧繚繞的山巔。山巔上有座道觀,飛檐斗拱,仙氣飄飄,門口的石獅子嘴里含著寶珠,珠上刻著“青云”二字。
“玄風(fēng)師弟,快些跟上!”一個穿著月白道袍的少年回頭喊他,眉眼清朗,手里牽著一頭神駿的青牛,牛背上馱著個藥簍,里面裝著剛采的仙草。
林凡愣住了——那少年的臉,竟和記憶中模糊的“玄風(fēng)”身影漸漸重合。而他身邊的青牛,額頭有塊月牙形的白毛,和老黃額頭上的那塊一模一樣!
“師兄,師父說轉(zhuǎn)魂丹需用千年雪蓮做藥引,咱們真的要去昆侖墟采嗎?”夢里的“自己”開口問道,聲音帶著少年人的清亮。
“自然是真的。”月白道袍的少年笑著拍了拍青牛的脖子,“你看青玄,它都躍躍欲試了。這頭牛通靈性,跟著咱們快百年了,比你我都清楚哪處有仙草。”
青牛“哞”了一聲,甩了甩尾巴,眼里竟像是有笑意。
畫面突然一轉(zhuǎn),山巔道觀燃起大火,青灰色的濃煙滾滾而上。月白道袍的少年渾身是血,被一個青面獠牙的黑影按在地上,黑影手里舉著把斷裂的劍,正是清玄劍的模樣!
“玄塵!你瘋了!”少年嘶吼著,“轉(zhuǎn)魂丹是老君之物,你私吞便是逆天!”
“逆天?”黑影狂笑,聲音尖銳如玄塵的怨魂,“我若成了仙,天也得聽我的!玄風(fēng),你擋我的路,就得死!”
就在這時,青牛突然沖了過來,用角狠狠撞向黑影。黑影被撞得一個趔趄,少年趁機推開他,抓起地上的清玄劍殘片,翻身騎上青牛:“青玄,走!”
青牛馱著他往懸崖邊跑,身后是黑影的怒吼和漫天火光。到了崖邊,少年回頭看了一眼燃燒的道觀,將清玄劍殘片塞進牛脖子下的鈴鐺里,又摸出個小小的木牌——正是林凡在老君廟撿到的那個刻著“道”字的木牌,塞進自己懷里。
“青玄,”少年的聲音帶著哽咽,“我若墜入輪回,你便守著這劍,等我回來。三百年……最多三百年,我定會找到你。”
青牛“哞”地一聲長鳴,聲音悲愴,像是在應(yīng)承。少年最后看了一眼漫天火光,縱身跳下懸崖,身影瞬間被云霧吞沒。
青牛站在崖邊,望著云霧翻涌的深淵,一動不動,直到大火燒到山巔,將它的身影也吞沒在火光里……
“老黃!”
林凡猛地從桌上驚醒,額頭全是冷汗,胸口劇烈起伏。窗外天已微亮,青灰色的妖氛淡了些,卻依舊像層薄紗裹著村子。
他回頭看向墻角,老牛正睜著眼睛看他,眼神不再是平日的溫順,而是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沉靜,額頭上的月牙白毛在晨光里閃著微光。
就是它!夢里的青玄!老黃就是當(dāng)年玄風(fēng)的坐騎青玄!
林凡沖到老牛身邊,聲音因激動而發(fā)顫:“老黃……不,青玄,你是不是都記起來了?夢里的事……是真的?”
老牛緩緩站起身,走到清玄劍旁,用鼻子輕輕蹭了蹭劍鞘。然后它抬起頭,看向林凡,喉嚨里發(fā)出一串奇怪的音節(jié),不像是牛叫,倒像是某種口訣,一聲聲敲在林凡心上。
“凝神……守一……以血……融魂……”林凡下意識地跟著念,那些音節(jié)像是刻在靈魂里,順著血脈流進腦海。他突然明白了——這是喚醒清玄劍的法門!
老牛又“哞”了一聲,用頭把他的手往劍柄上推。林凡看著自己的指尖,想起夢里玄風(fēng)將心頭血抹在劍上的畫面,深吸一口氣,撿起地上的一塊碎瓷片,毫不猶豫地劃破了左手的掌心。
鮮血涌了出來,滴落在清玄劍的劍柄上。這一次,血珠沒有滾開,而是像被海綿吸收似的,順著木紋滲了進去。劍身在晨光里輕輕震顫,發(fā)出“嗡”的一聲輕鳴,像是沉睡的巨龍終于睜開了眼睛。
“以氣御劍,心劍合一……”老牛的聲音再次在腦海里響起,這次不再是模糊的音節(jié),而是清晰的話語,“玄風(fēng),三百年了,該讓它醒了。”
林凡握緊流血的手掌,按在劍鞘上,口中默念著老牛傳來的口訣。一股暖流從掌心順著劍柄涌入劍身,清玄劍突然發(fā)出一道耀眼的金光,沖破堂屋的屋頂,直刺天際!金光所過之處,院外的青灰色妖氛像是冰雪遇火,迅速消融,露出后面湛藍的天空。
劍柄上的云紋活了過來,像是有水流在里面涌動,林凡甚至能感覺到劍身在“呼吸”,與自己的心跳漸漸同步。
“這是……”他驚喜地看著手中的劍,劍身不知何時已自行出鞘,寒光凜冽,劍身上映出自己的臉,也映出身后老牛的身影——晨光里,老牛的輪廓似乎變得模糊,隱約能看到夢里那頭神駿青牛的影子。
“妖氛雖散,根還在。”老牛的聲音在腦海里回響,帶著幾分疲憊,“玄塵的怨魂未滅,他會引更厲害的妖物來。清玄劍能斬妖,卻需心法護持。我將青云觀的《清心訣》傳你,你且記好……”
一段段口訣順著腦海涌入,晦澀卻易懂,像是刻在骨髓里的記憶。林凡閉上眼睛,用心記住每一個字,那些文字仿佛帶著力量,順著血脈流遍全身,驅(qū)散了連日來的疲憊和恐懼。
等他再次睜開眼時,老牛已經(jīng)趴在了地上,額頭的月牙白毛失去了光澤,眼神又變回了平日的溫順,只是呼吸比剛才更急促了些,像是耗盡了力氣。
“老黃……”林凡蹲下身,輕輕撫摸它的脖子,眼眶發(fā)熱。三百年的等待,從神駿青牛到凡牛老黃,它守著一個承諾,陪著他經(jīng)歷劫難,甚至不惜耗損靈性傳法……這份情誼,比前塵的恩怨更重。
老牛用頭蹭了蹭他的手心,像是在說“沒事”。
林凡站起身,握緊清玄劍。劍身的寒光映著他的眼睛,里面再沒有迷茫,只有堅定。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不再只是獨自面對劫數(shù)——他有清玄劍,有記起前塵的青玄(老黃),還有剛學(xué)會的《清心訣》。
院外傳來村民的驚呼,大概是看到了金光,以為天光大亮,妖氛已散。但林凡清楚,這只是暫時的平靜。玄塵的怨魂不會善罷甘休,更厲害的妖物正在趕來的路上。
但他不怕了。
他低頭看了看掌心的傷口,血已經(jīng)止住,留下一道淺淺的疤痕。他又看了看趴在地上休息的老牛,然后舉起清玄劍,對著晨光中的村子,輕聲道:
“來吧。”
無論是三百年的怨魂,還是彌漫的妖氛,他都接下了。
因為他是林凡,也是玄風(fēng)。
因為這里有他要守護的家,有等了他三百年的青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