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書沛的表情變得無比嚴肅,“我們這些玄門世家,修的是什么?是出世之道。我們追求的是超脫,是與天爭命,是家族的傳承。”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們壟斷資源,設立門檻,將凡人視為螻蟻,甚至不惜彼此傾軋。”
“我們的根基,是建立在‘稀缺’之上的。因為靈氣稀缺,所以靈石珍貴;因為功法稀缺,所以門派林立。”
“可這位許山主,她走的,似乎是‘入世之道’。”
“她所做的一切,建學校,開工廠,改善民生,看起來都與‘超脫’背道而馳,沾染了天大的因果。”
“但換個角度想,她是不是在用整個云水縣,乃至更多凡人的‘氣運’,來供養她自己的‘道’?她不是在爭奪稀缺的資源,而是在創造一個能源源不斷產生‘資源’的體系!”
“她讓凡人過上好日子,凡人感恩戴德,產生香火氣運。她培養自己的勢力,這些人因她而改變命運,便會成為她最忠誠的基石。”
“她拿出靈食,看似浪費,實則是在宣告一種新的可能——跟著我,修行不再是少數人的特權。”
鄭書沛的話,讓鄭書澤和鄭書杳都陷入了沉思。
“可是,”鄭書沛話鋒一轉,眉頭緊鎖,“我們也不得不考慮風險。書澤說的沒錯,這位山主根基太淺,行事太猛,幾乎是以一人之力,挑戰整個玄術界舊有的秩序。”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玄術界七大世家中司家已經綁在了她的船上,陳家也遞了投名狀。”
“可其他五大世家呢?他們是什么態度?還有管理局,他們真的能容忍這樣一個不可控的存在嗎?”
“一旦舊的勢力聯合起來對付她,我們鄭家如果站錯了隊,那便是萬劫不復的下場。”
“但司家如此篤定,陳家爺爺也是出了名的老狐貍,這或許真的是個機會。”
這番話,精準地說出了鄭經年心中最深的憂慮。
院子里沒有點燈,只有天邊的殘陽,將最后一點余暉灑在青石板上,拉出四道長長的影子。
“明天一早,我們就下山。”鄭經年開口,打破了沉默。
鄭書澤和鄭書杳都愣了一下。
只有鄭書沛,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但隨即又被更深的憂慮所取代。
“爺爺,您決定了?”他低聲問道。
鄭經年點了點頭,他走到院中的石桌旁,緩緩坐下,示意他們也坐。
“這幾天,我們看到了很多,也想了很多。”鄭經年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什么情緒,“浮云山的潛力,毋庸置疑。這位許山主的手腕和格局,也遠超我們的想象。”
“但是,”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沉重起來,“風險,同樣巨大。”
“她要做的事情,太大了。大到足以觸動這個世界上,所有舊勢力的根基。無論是玄術界,還是……世俗界。”
“她想建立一個獨立于現有體系之外的王國,這本身,就是一種原罪。”
“我們鄭家,傳承數百年,靠的是什么?不是銳意進取,不是投機取巧,而是‘穩’。”
“我鄭家先祖,曾留下祖訓:‘時運未來,當以守成為上’。我們熬過了戰亂,熬過了靈氣枯竭,熬過了無數次風波,才有了今天的局面。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現在,一個巨大的,充滿了不確定性的機會,擺在了我們面前。跟,還是不跟?”
他自問自答道,“我決定,不跟。”
“爺爺!”鄭書沛忍不住站了起來,“您不再考慮一下嗎?這或許是我鄭家百年不遇的機緣啊!陳家已經……”
“陳家是陳家,我們是鄭家!”鄭經年打斷了他,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陳度那只老狐貍,向來喜歡劍走偏鋒,他賭贏了,陳家一飛沖天。賭輸了呢?南派風水一脈,可能就此斷了傳承!我們鄭家,賭不起!”
他站起身,背著手,看著天邊最后一絲光亮被黑暗吞噬。
“我的決定是,保持中立。”
“這位許山主,并非蠻不講理之人。從她對外開放浮云山,甚至允許普通游客和我們這些玄門中人在此地自由活動,就可以看出,她的格局很大,并不想與整個世界為敵。”
“既然如此,我們又何必急著站隊,把自己逼到風口浪尖上?”
“她山上的靈食、靈果,既然對外銷售,我們就可以花錢去買。住在這可以打坐吸收靈氣,一天花費也不過十幾萬,還不用用資源置換。”
“我們可以享受她帶來的好處,但不必承擔她可能帶來的風險。”
“我們就做一個‘客人’,一個友善的,愿意花錢的客人。這,對于現在的鄭家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鄭經年的一番話,說得條理清晰,邏輯自洽。
鄭書澤聽得連連點頭,他本來就覺得投靠一個來路不明的山主風險太大,爺爺的決定正合他意。
鄭書杳似懂非懂,但她一向聽從爺爺的安排。
只有鄭書沛,臉色蒼白,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頹然地坐了回去。
他知道,爺爺的決定,從“守成”的角度看,是完全正確的,是風險最低的。
可是,他心里總有一股說不出的憋悶。
風險最低,往往也意味著,收益最低。
當別人都在新大陸上跑馬圈地的時候,他們鄭家,卻選擇守在舊大陸的港口,想著怎么跟那些滿載而歸的船隊,做點小買賣。
“好了,就這么定了。”鄭經年一錘定音,“書沛,你去跟劉燕助理說一聲,就說我們家中有急事,明天一早就得離開。感謝山主這些天的款待。”
“是,爺爺。”鄭書沛站起身,躬身應道。
他走出院子,看著遠處燈火通明的浮云山,只覺得那片光明,離自己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