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賣部的老板聽到老太太說起舊事,神色也有些唏噓。
“我當時剛剛上初中,住校,那年代網絡不發達,學生也沒手機,還是周末回家聽大人說的。誰能想到呢,青天白日的那些個人販子就敢直接把人往車里塞。我記得這案子鬧得挺大,治安都突然變好了,到處都有巡邏的警察,家長們再忙都要親自接送孩子上下學。”
老太太雖然視力不太好了,精神頭還過得去。
“姑娘,你是呂家的親戚?”
步薇看了眼飄在空中默默流淚的呂意嫻,道:“我認識她女兒,來帶個話。”
老太太驚訝,“呂家丫頭還活著?”
步薇沒回答,“老奶奶,您知道他們搬去哪兒了嗎?”
說起這個,老太太就嘆了聲,“說來也是可憐,意嫻那孩子是獨生女,剛開始夫妻倆都拼命找。上報、貼尋人啟事,聯系電視臺…孩子沒找回來,還被騙了好幾次,拆遷款幾乎花了個干干凈凈。后來她爸就受不了了,不想再找,準備生二胎。她媽不同意,后來兩口子就離了婚。”
呂意嫻一頓。
那個年代沒有天眼,孩子丟了基本上很難找回來。父母如果生了二胎,她盡管會有些許難過,卻也能夠理解他們。
畢竟,日子總要過下去的。
多個孩子,或許還能沖淡些他們對失去女兒的悲傷。
可是爸媽離了婚。
爸爸肯定要再婚,那媽媽呢?
她一個人要怎么辦?
呂意嫻想到這里就難過的無以復加,可她卻什么也做不了。
鬼魂連長留人間,都做不到。
老太太看不見她,繼續說:“離婚后她爸據說二婚了,不過年紀也上去了,也沒生孩子,有個繼子。她媽賣了房子,到處找女兒。前些年,孩子的外婆走了,留了套老房子。”
步薇打聽到了地址,立即就帶呂意嫻過去了。
老小區沒電梯,狹窄的樓道還堆放著垃圾,空氣里都散發著臭味。
呂母住在三樓。
步薇敲了敲門,隔了好一會兒,一道有些蒼老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
“誰啊?”
說著門就打開了。
呂母已將近六十,卻比同齡人更老,發白如雪,法令紋和抬頭紋都很深,神色憔悴疲倦,嘴唇暗淡發青,明顯肝臟不太好。
步薇打一眼就知道她已經病入膏肓。
呂意嫻則是淚流滿面。
媽媽年輕的時候很漂亮,比電視上的明星也不差。如今,卻已老成了這樣。
可能是母女連心,呂母雖看不見女兒,卻突然感到一陣心悸。她呼吸急促了下,下意識看向呂意嫻的方向,卻什么也沒看到。
步薇溫聲道:“阿姨,我有你女兒的消息,可以進去說嗎?”
呂母目光睜大。
二十多年了,這種話她聽過無數次,每次都是騙子。
可她已時日無多,就一個病老太太,也沒什么可騙的。這姑娘看著十分面善,不像騙子。興許……她心臟狂跳,側身道:“進來吧。”
步薇走進去。
這套老房子勉強只能算一室一廳,裝修很簡陋,沙發還是二十多年前的老款式,茶幾上擺著一堆藥。
全是抗肝癌的。
“姑娘。”
呂母有些局促,“你剛才說…”
步薇在呂意嫻的眉心輕輕一點,“現。”
呂意嫻就這樣憑空現形,落入了呂母睜大的瞳孔里。
“媽媽。”
呂意嫻撲過去,想像小時候那樣撲進母親的懷抱,卻撲了個空,直接從呂母身體里穿了過去。
她愣住。
這才想起人鬼殊途。
呂母只覺得冷風穿過,她只抓住了一縷空氣。
有那么一瞬間,母女倆都僵住了,久久沒有反應。
步薇掏出一道符,遞給呂母。
“好好告別吧。”
呂母原本就沒幾天的時間了,剛才呂意嫻一個陰風穿堂,怕是今天都熬不過去。
或許這也是另一種圓滿。
在她臨終之前,還能見到女兒最后一面。
呂母握著符,立即轉身看向女兒,下意識伸出手去,卻驚喜的發現能觸碰到她了。呂意嫻也發現了,母女倆在一瞬間的錯愕后,相擁而泣。
“媽媽,我好想你。”
呂母眼眶充淚,“媽媽終于等到你回家了。”
她已經知道,女兒死了。
多年的尋找和期盼,都在這一刻化為了終點。
團圓,亦是永別。
這樣的場景步薇見過許多,白水村那些被拐的女性,大山里隕落的鳳凰木驚羽。
她們都是受害者,背后都有一個破碎的家庭。
呂母情緒激動,卻也不忘向步薇道謝。要不是步薇攔著,她差點就跪下了。
她拉著呂意嫻的手坐在沙發上,蒼老的眼里依舊是滿滿的溫柔和慈愛。她并沒有問女兒這些年去了哪里,過得如何。女兒現在的模樣也就十幾歲,也就是說她死得很早。
所以何必問呢?
不過又是一重心傷罷了。
“我的意嫻,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漂亮,和媽媽記憶里的樣子一模一樣。這么多年,媽媽唯一的心愿就是再見你一面。現在心愿已了,媽媽再也沒有遺憾了。”
只是可惜,沒能看著女兒長大成人。
不過沒關系。
這一次她和女兒一起走,再也不會讓她的寶貝受到任何傷害。
呂意嫻做了鬼以后,很多事都看得清晰明了,她知道媽媽的身體已經衰敗不堪,回天無力。
錯過的那二十多年,終究是永遠無法填補的遺憾。
一個還沒能看見女兒平安長大,她就已客死他鄉。
一個來不及孝順父母,對方已是彌留之際。
那些時光錯過的遺憾,終究只能帶到陰間。
呂母見到女兒后,再也沒了執念,心頭那口氣頓時就散了。
她握著女兒的手,笑著閉上了眼睛。
沒多久,她的魂魄從身體里飄了出來。
步薇將她和呂意嫻的尸骨葬在了一起。
那套老房子也遵照她的遺囑掛網上賣了,按照市價,辦完葬禮后應該還有剩余,步薇都給捐了。
呂父不知道從哪里知道了消息,來墓地祭拜。
歲月沒有放過任何一個人,呂父也已經老了,臉上皺紋不比呂母少多少。
從步薇口中得知女兒并未怨怪過他后,呂父悲從中來,跪在墓碑前,泣不成聲。
女兒活著的時候,他也是疼如珠寶的。
可人要向前看。
他累了,倦了,也扛不住父母的壓力,終是放棄了。
這世間的悲歡離合,生老病死,都不過是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