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人間不驚蟄 第16章 峰頂爭露

寅時末，山風(fēng)凜冽如刀。

無需道士催促，謝債已在透骨寒意中清醒。最后一抹殘月掛在西天，光澤慘淡，勉強勾勒出飲澗峰陡峭的輪廓，像一柄沉默的巨劍，直插墨藍天穹。仰望峰頂，那目標(biāo)明確的債線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卻也透著一股不容靠近的險峻。

“活動活動筋骨，這最后一段路，可沒歇腳的地方了。”道士搓著手，哈出的白氣瞬間被風(fēng)吹散。他神色少了幾分平日的戲謔，多了些凝重。

山路至此，已非土石，而是近乎垂直的巖壁，怪石嶙峋，覆著濕滑的苔蘚與夜霜。僅有幾處隱約的凹陷和裂縫可供攀援，像是巨獸粗糙皮膚上的褶皺。

謝債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肺葉刺痛。他活動了一下凍得發(fā)僵的手指，率先抓住一塊突出的巖石，向上攀去。石靈怨氣雖釋，身體輕快些許，但這純粹的體力與意志的考驗，依舊艱難。每一寸攀升，都需竭盡全力，指尖很快被粗糙的巖石磨破，滲出溫?zé)嵴吵淼难幢粌龅寐槟尽?/p>

道士跟在后面，身法卻輕盈得多，如履平地，偶爾在謝債力竭時，用酒葫蘆或腳尖在他腰臀處不輕不重地一托，助他穩(wěn)住身形。兩人默然無語，唯有粗重的喘息、碎石滾落的簌簌聲，以及呼嘯的風(fēng)聲，在絕壁間回蕩。

越往上，空氣愈寒，風(fēng)勢愈猛。下方山谷被濃重的晨霧吞沒，一片混沌。抬頭望去，峰頂依舊遙遠，那方凹陷的“石碗”隱在黑暗中，仿佛巨獸等待投食的巨口。

隨著高度增加，謝債魂海中的賬本震顫愈發(fā)明顯。并非預(yù)警危險，而是一種臨近“標(biāo)的物”的共鳴。那石靈債業(yè)條目灼灼發(fā)光，對“晨初之露”的渴求，透過債線強烈地傳遞過來。

同時，他敏銳地察覺到，周遭并非只有他們。

側(cè)耳細聽，風(fēng)中夾雜著極其輕微的窸窣聲，來自不同的方向。有冰冷的鱗片刮過巖石的微響，有毛絨軀體掠過灌木的動靜，甚至有幾不可聞的、類似低語的波動。黑暗中，似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巖縫里、在樹影間，冷冷注視著這兩個不速之客，以及他們共同的目標(biāo)。

它們在等待，等待第一縷曙光，也等待爭奪的最佳時機。

謝債心頭發(fā)緊，攀爬的動作更加謹慎。

終于，在東方天際泛起一絲極淡的魚肚白時，他們抵達了峰頂。

峰頂面積不大，怪石遍布，中央果然有一塊天然形成的巨石，頂部凹陷，光滑如皿，這便是“石碗”。碗底干燥，并無特殊之處。但謝債能感覺到，一股極精純的天地靈氣正緩緩向此處匯聚，等待著破曉那一刻的質(zhì)變。

他和道士剛在石碗旁站穩(wěn)，藏身于一塊巨巖之后，四周的窣窣聲便驟然密集起來！

左側(cè)，一條碗口粗、通體黝黑的巨蟒從石縫中游出，豎瞳冰冷，信子吞吐，散發(fā)出腥臭的氣息。右側(cè)，三只皮毛灰白、眼泛綠光的山魈齜著獠牙，四肢著地，緩緩逼近。空中，還有幾只羽翼泛著金屬光澤的怪鳥盤旋，發(fā)出刺耳的啼叫。

這些精怪妖物，目標(biāo)明確，皆虎視眈眈地盯著那尚未有露水的石碗，彼此之間也充滿敵意，但更多的警惕，卻投向了謝債與道士這兩個“人類”。

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謝債握緊了拳，體內(nèi)魂力流轉(zhuǎn)，準(zhǔn)備應(yīng)對隨時可能爆發(fā)的攻擊。道士卻只是瞇著眼，打量著那群精怪，低聲嗤笑：“烏合之眾。”

就在這時！

東方那抹魚肚白驟然擴大，一絲金線撕裂黑暗，天地間第一縷曙光，如同利劍，刺破云層，精準(zhǔn)地投射在峰頂石碗之上！

嗡——

石碗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發(fā)出微不可聞的輕鳴。碗底光滑的石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沁出濕潤的水汽，迅速凝結(jié)成一顆顆晶瑩剔透、內(nèi)蘊霞光的水珠——正是晨初之露！僅有寥寥三滴，在初升的日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華，散發(fā)出令人心神清明的純凈氣息！

幾乎在露珠形成的剎那，爭奪開始！

黑蟒率先發(fā)動，巨口一張，腥風(fēng)撲鼻，直噬向石碗！山魈尖叫著騰空撲擊，利爪抓向蟒身！怪鳥俯沖而下，尖喙直取露珠！

場面瞬間混亂！

謝債不及多想，腳下一蹬，便要沖上前去。他必須拿到至少一滴！

然而，一道碧影比他更快！

如同鬼魅，昨夜那名為碧痕的木精竟從一株緊貼巖壁的古松陰影中閃出，速度快得只剩殘影！她指尖夾著數(shù)枚碧針，不是射向精怪，而是精準(zhǔn)地打在黑蟒七寸、山魈關(guān)節(jié)、怪鳥翅根等要害之處，雖不致命，卻讓它們動作齊齊一滯！

趁此間隙，碧痕已如輕煙般飄至石碗旁，伸手便要去撈那三滴露珠！

“小丫頭找死！”道士怒喝一聲，酒葫蘆脫手飛出，帶著呼嘯之風(fēng)，砸向碧痕后心！

碧痕似背后長眼，腰肢一扭，險險避開酒葫蘆，但取露的動作也被打斷。她嗔怒地回頭瞪了道士一眼，卻見謝債已趁機撲到石碗前。

此刻，黑蟒吃痛狂怒，甩尾掃來！山魈利爪也已抓到眼前！

謝債陷入圍攻，險象環(huán)生！他咬緊牙關(guān)，魂力灌注雙臂，賬本在識海中瘋狂翻動，一股不屬于他本身的、源自諸多債業(yè)的沉重力道爆發(fā)開來，硬生生格開蟒尾，震退山魈！

但也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那三滴晨露因氣息激蕩，竟要從石碗中飛濺而出！

千鈞一發(fā)！

謝債不顧身后襲來的惡風(fēng)，伸手疾探！

指尖傳來一絲沁人心脾的涼意！

他抓住了！至少抓住了一滴！

與此同時，碧痕的碧針、黑蟒的毒牙、山魈的利爪，已幾乎同時觸及他的背心！

“定！”

道士一聲低叱，手捏法訣，一股無形氣浪以他為中心蕩開！

剎那間，所有精怪的動作，包括碧痕，都出現(xiàn)了極其短暫的凝滯！

雖只一瞬，但對謝債已足夠！他猛地收回手，看也不看，將那滴攥入手心的晨露按向懷中——那里，石靈債業(yè)正熾熱燃燒！

清涼與灼熱碰撞！

他看也不看身后戰(zhàn)局，轉(zhuǎn)身便向山下沖去！道士哈哈一笑，召回酒葫蘆，隨手灑出一片酒霧阻敵，緊隨其后。

身后，傳來精怪們憤怒的咆哮和碧痕氣急敗壞的跺腳聲。

謝債沿著險峻山壁飛速下掠，手心那滴晨露正透過肌膚，將一股清冽純凈的生機緩緩注入他體內(nèi)，流向那躁動的石靈債業(yè)。

洗滌，開始了。

而峰頂?shù)臓帄Z，仍在繼續(xù)。只是，已與他無關(guān)。

他唯一所得的這滴露水，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