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里的包子還冒著熱氣,謝債的心卻如同墜入冰窟。
“血食百斤,或靈露三滴,三日為限……”他喃喃重復著賬本上那猩紅的字跡,每一個字都像毒蛇的獠牙,狠狠釘進他的命運里。
血食百斤?他去哪里弄?難不成要去殺人?念頭剛起,一股強烈的惡心感便涌上喉頭。他做不到,即便只是為了活下去。
那就只剩下……靈露三滴。
可靈露是什么?聽起來就是仙家之物。他一個被仙門驅逐、凡骨廢胎的雜役,去哪里尋這等東西?青云宗倒是肯定有,但他已被終生禁止踏足山門。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淹沒上來。
清心鏡貼在心口,那蛇形印記散發著幽幽寒意,提醒著他所剩無幾的時間。
“不行……不能就這么等死!”謝債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他想起賬本上關于“靈露”的記載似乎不止這一處。他慌忙掏出那本焦黃的冊子,借著窗外昏暗的天光,發瘋似的翻閱。
終于,在記錄“某欠我”的條目最后幾頁,他發現了一條模糊的記載:
“庚子年秋分,贈予西山蘭若寺竹妖‘清明靈露’十滴,助其滌蕩妖氣,穩固靈根。允其以本體竹液逐年償還。”
西山蘭若寺?竹妖?償還?
謝債的心臟狂跳起來,幾乎要撞破胸膛。他死死盯著那條記錄,后面果然有淡淡的批注浮現:“今積攢竹液三壺,蘊藏微弱靈性,可抵‘凡品靈露’一滴。”
三壺才抵一滴?而且只是凡品?那青鱗妖蛇要的靈露,恐怕絕非凡品!
希望剛剛升起,又被瞬間打碎。杯水車薪,遠遠不夠。
但這是他目前唯一的線索!
他必須去西山蘭若寺,找到那個竹妖!至少,先拿到那三壺竹液,或許能換得一絲轉機?或者……問問那竹妖,哪里還能找到真正的靈露?
天色漸晚,烏云再次匯聚,似乎又有夜雨將至。謝債不敢耽擱,將剩下的包子胡亂塞進嘴里,揣起賬本和清心鏡,咬了咬牙,推門融入暮色之中。
西山在清源城西三十里外,蘭若寺更是早已荒廢多年,據說常有精怪出沒,凡人絕跡。夜路難行,山風呼嘯,吹得林木如同鬼影幢幢。
謝債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山路上跋涉,心口的銀線如同導航,為他指引著方向。越是靠近蘭若寺,那銀線越是明亮,甚至傳來細微的、如同竹葉沙沙作響的感應。
同時,那條連接深山蛇妖的債線,也越發冰冷沉重,絲絲縷縷的怨毒氣息順著銀線傳遞過來,讓他遍體生寒。
終于,一片斷壁殘垣出現在月光下。破敗的古寺被茂密的竹林包圍,夜風吹過,竹海濤聲陣陣,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死寂。
寺門早已倒塌,院內一棵巨大的、近乎枯萎的老槐樹下,有一片區域閃爍著微弱的碧光。銀線的盡頭,就在那里。
謝債深吸一口氣,踏入了寺門。
“請問……竹妖前輩可在?”他聲音干澀,在空寂的寺院里顯得格外突兀。
無人應答。只有風吹竹葉的沙沙聲。
他循著銀線和碧光走去,只見一叢極其茂盛的紫竹生長在殘破的佛堂角落,竹身溫潤如玉,散發著淡淡的清光和竹香。與周圍的破敗相比,它顯得格格不入,充滿了靈性。
然而,在紫竹粗壯的竹竿上,卻纏繞著數圈漆黑的、如同污血凝固而成的詭異藤蔓!藤蔓死死勒緊竹身,不僅禁錮著它,更在不斷汲取它的靈性,使得竹葉尖端都已開始微微發黃。
謝債心口那根銀線,正連接在備受折磨的紫竹本體之上。
“竹妖前輩?”謝債又喚了一聲,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
那叢紫竹輕輕顫抖了一下,一個極其虛弱、斷斷續續的女子聲音,直接傳入謝債腦海:“是……是謝仙師的后人?您……您終于來了……”
聲音充滿了痛苦和急切:“求仙師后人……救救我……那黑血藤……它困住我……快要吸干我的靈性了……”
謝債一愣,看著那猙獰的黑藤,下意識問道:“這……這是何物?我該如何救你?”
“此乃……污穢血氣所化的妖藤,最懼……至陽至清之氣。”竹妖的聲音越發微弱,“您……您既攜清心鏡而來……能否……借鏡光一用?只需片刻……我便可掙脫……”
清心鏡?謝債掏出那面古鏡,鏡面在月光下泛著冷冽的光澤。至陽至清?這東西能對付那黑藤?
他想起戒律長老說過此鏡可“滌蕩濁氣”,或許真有用?
時間緊迫,容不得他多想。蛇債如山壓頂,他需要竹妖的竹液,更需要它的指引!
“我該怎么做?”謝債握緊清心鏡。
“只需……將鏡光對準那妖藤……注入您的……意念即可……”竹妖指引道。
謝債依言舉起清心鏡,集中精神,想著“驅邪”、“破穢”。鏡面微光一閃,一道朦朧的清輝射出,照在那漆黑藤蔓之上。
“嗤——!”
如同冷水滴入熱油,黑藤被鏡光照射的地方頓時冒出絲絲黑煙,發出痛苦的嘶嘶聲,劇烈地扭動起來!有效!
謝債精神一振,全力催動鏡光。他并未修行,無法力可言,催動這鏡光消耗的似乎是他的精神氣力,不過片刻,他便感到頭暈目眩,冷汗直冒。
但那黑藤的確在退縮、枯萎!
竹妖身上碧光大盛,眼看就要徹底掙脫……
異變陡生!
那原本看似枯萎的老槐樹,猛地劇烈搖晃起來,無數枯枝如同鬼手般伸向謝債!一個蒼老、怨毒的聲音嘶吼著響起:
“多管閑事的小子!壞我好事!拿你補償!”
與此同時,竹妖身上那即將斷裂的黑藤猛地爆開,化作一大片粘稠腥臭的黑霧,劈頭蓋臉地罩向謝債!
謝債駭然失色,鏡光瞬間被黑霧撲滅!他只覺得一股陰冷惡毒的氣息瘋狂鉆向體內,凍徹骨髓,清心鏡當啷一聲脫手落地!
“呃啊——!”他痛苦地跪倒在地,全身如墜冰窖,皮膚下仿佛有無數黑蟲在蠕動!
那竹妖發出一聲急促的驚呼,似乎也沒料到這般變化。
槐樹妖的枯枝已然襲到眼前!
就在謝債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之際,他懷中那本賬本突然自動飛出,無風自動,嘩啦啦翻頁,綻放出刺目的銀光!
銀光過處,黑霧如遇克星,迅速消融。槐樹妖的枯枝觸碰到銀光,更是如同被烈焰灼燒,尖叫著縮回。
賬本懸浮于空,頁面定格在某一頁,上面一行古老的字符熠熠生輝,散發出天道法則般的威嚴。
那槐樹妖似乎極其畏懼這銀光,驚疑不定地后退,連同那彌漫的惡意也潮水般退去。
危機暫解,但謝債已身受黑霧侵蝕,倒在地上蜷縮成一團,冷得牙齒打顫,意識模糊。他掙扎著看向那叢紫竹。
竹妖碧光流轉,似乎掙脫了大半束縛,但并未立刻上前,竹葉輕顫,傳遞出的情緒復雜難辨,有關切,有愧疚,似乎還有一絲……未能察覺的猶豫?
它輕聲開口,語氣急切:“恩公后人!您被污血邪氣侵體,唯有……唯有靈露可解!快……我積攢的竹液就在我根系第三尺之下,雖不足以償還全部恩情,或可暫緩您體內邪毒,或許……或許也能抵那蛇債一二……”
“只是……只是那竹液需以玉器承接,見鐵見石則散……您……”
謝債意識模糊,只聽清了“靈露可解”、“竹液”、“玉器”這幾個詞。他拼命想保持清醒,手顫抖著向懷中摸去,卻只摸到幾枚冰冷的銅錢。
他哪有玉器?
難道剛看到一絲希望,就要死在這荒山野寺?
視線越來越模糊,身體的冰冷和劇痛逐漸被一種麻木取代。在徹底失去意識前,他仿佛看到一條極細的、幾乎看不見的銀絲,從竹妖的本體悄然分出,并非連接自己,而是遙遙系向了那棵詭異的老槐樹……
同時,一個邋里邋遢、哼著不著調小曲的身影,晃著一個酒葫蘆,似乎正歪歪扭扭地朝著破廟方向走來……
清心鏡掉落在塵土中,鏡面上,“二十八”的符文旁,那蛇形印記幽光閃爍,旁邊又悄然浮現出一縷搖曳的、帶著黑氣的竹影。
倒計時,仍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