勢子論 第九章：網海起風云

第九章：網海起風云

趙昭明最近對“網海”二字有了全新的、血淚般的認知。

這“海”，并非他想象中波瀾壯闊、任爾馳騁的碧波萬頃，而更像是一片深不見底、暗流洶涌，且隨時會掀起驚濤駭浪把你拍死在沙灘上的——孽海！

這一切，都源于陳放一句看似好心的建議：“小趙啊，你理論知識學得差不多了，缺的是實戰，尤其是對各種現代流行布局的熟悉度。這樣，你去網上平臺下下棋，那上面高手多，路子野，鍛煉人?！?/p>

趙昭明當時正被那些拗口的布局名稱（什么“西班牙開局”、“西西里防御”，聽著就跟番邦文字似的）搞得頭大，聞言如蒙大赦，覺得這比關起門來啃書有趣多了。

于是，在陳放“你就用‘明弈’這個ID吧，簡單好記”的囑咐下，大明棋王開始了他的網絡棋壇征服之路。

初次登錄“楚漢棋緣”平臺，趙昭明被花里胡哨的界面、層出不窮的彈幕、以及那些奇形怪狀的頭像晃得眼暈。他小心翼翼地點開對戰匹配，對手是個頭像為叼著雪茄的胖貓，ID叫“隔壁你牛爺”。

棋局開始。

“牛爺”上來就是個“炮二平五”，中炮開局，氣勢洶洶。

趙昭明沉吟片刻，應以“馬八進七”。

幾步之后，“牛爺”突然走了一手棋譜上不常見的變招，試圖出奇制勝。

若是以前，趙昭明或許會謹慎應對。但如今，他被陳放灌了滿腦子現代理論，總覺得自己得“守規矩”，于是下意識地選擇了棋譜推薦的最穩妥應法。

結果……穩是穩了，局面也頓時變得沉悶無比，如同溫吞水。

“牛爺”在屏幕那頭似乎很不滿，聊天框里噼里啪啦蹦字：

“[隔壁你牛爺]：會不會下棋？又是個背譜狗？”

“[隔壁你牛爺]：真沒勁，跟你下棋不如去樓下看老頭下棋！”

趙昭明看著屏幕，一頭霧水。

“背譜狗”？此乃何意？莫非是夸我譜背得熟？可看語氣又不像……

還有，看老頭下棋竟比與我對弈更有趣味？豈有此理！

他這略一分神，手下慢了些。

“[隔壁你牛爺]：喂！掉線了？還是掉茅坑了？能不能快點？”

趙昭明：“……”

一局終了，趙昭明雖勝，但勝得憋屈，對手早已沒了聲音，估計是直接溜了。他感覺自己不是在弈棋，而是在完成一樁枯燥的苦役。

連續幾天，皆是如此。

要么對手咋咋呼呼，言語粗鄙；要么一遇劣勢直接斷線逃跑（謂之“拔線”）；要么就死氣沉沉，只會機械走譜。趙昭明對著電腦屏幕，無比懷念松江府弈仙樓里那些雖棋藝未必多高，但至少全神貫注、對棋局心存敬畏的對手。

“這現代棋道，便捷是便捷，然則……禮儀何在？棋趣何存？”他對著來探望他的陳放大倒苦水。

陳放聽完，推了推眼鏡，笑得高深莫測：“網上嘛，就是這樣，什么鳥都有。所以，你何必跟他們講規矩？你最大的優勢是什么？是你的老本行啊！”

趙昭明一愣：“我的老本行？”

“對?。　标惙乓慌拇笸?，“拿出你大明棋王的派頭來！別管什么現代布局、流行套路了！就用你的古譜！怎么偏門怎么來，怎么嚇人怎么走！把這潭死水給我攪渾！讓他們見識見識，什么叫做真正的‘野路子’天花板！”

趙昭明的眼睛猛地亮了。

如同被烏云遮蔽已久的明月，驟然破云而出，清輝萬里！

當晚，“楚漢棋緣”高端對局區，一個名叫“明弈”的新ID，開始了他的“炸魚”之旅。

不再拘泥于棋譜，不再猶豫不決。趙昭明手指翻飛，將記憶深處那些塵封已久、奇詭絕倫的古譜招法，一股腦地傾瀉在棋盤之上。

什么“九尾龜”，什么“敢死炮”，什么“鐵滑車”……一招比一招詭異，一式比一式驚人。

對手們往往開局不到十步，就被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走法搞得暈頭轉向。

聊天框瞬間爆炸：

“[無敵是多么寂寞]：臥槽！這是什么鬼開局？”

“[棋壇小萌新]：大哥，你走錯了吧？軟件誤操作？”

“[專業棄子大師]：金鉤炮？！這年頭還有人用這個？是我穿越了還是你穿越了？”

趙昭明看著這些驚呼，嘴角微微上揚。

對嘛！

棋，就該這么下！

要的就是這份出乎意料，要的就是這等石破天驚！

他愈戰愈勇，甚至開始主動在聊天框里打字（拼音輸入法已勉強掌握）：

“[明弈]：此乃‘金鉤炮’，請君入甕?！?/p>

“[明弈]：閣下可知‘棄馬十三招’后續變化？”

“[明弈]：莫急，且看‘海底撈月’?！?/p>

他這一打字，更是火上澆油。

對手們先是懵逼，繼而憤怒，最后往往在一種“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哲學思考中轟然敗北。

“明弈”的連勝場次如同坐了火箭般飆升。

他的對局錄像開始在小范圍內流傳，標題多為：“驚！遠古棋譜詐尸現場！”“人類早期馴服象棋珍貴影像！”“論奇葩開局的一百種死法”。

這股清奇（或者說泥石流）的風潮，終于引起了一位特殊人物的注意。

蘇曉月，某知名體育網站棋牌頻道的實習小編，人送外號“棋壇百曉生”，正為找不到新鮮選題而薅頭發。當她無意中點開一個名為“金鉤炮重現江湖，十五步速殺業九大神”的視頻時，她的職業嗅覺瞬間被激活了。

“有熱度！有話題！有故事！”她一拍桌子，眼睛放光，“古譜復興？神秘高手？這不就是現成的爆款嗎！”

她立刻開始搜集“明弈”的所有對局記錄，越看越心驚。這人的棋風，完全不像現代任何一路流派，古樸、犀利、天馬行空，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莽”勁和深藏不露的算計。

她嘗試通過站內信聯系“明弈”，結果石沉大海。

（趙昭明根本不知道在哪看站內信）

蘇曉月哪肯罷休，她決定蹲點。

終于，在一個深夜，她捕捉到了剛上線準備“炸魚”的“明弈”。

一場惡戰之后，趙昭明再次用一招冷僻的“側面虎”殺法搞定對手，心情舒暢，正準備下線，一個對話框猛地彈了出來，嚇了他一跳。

“[棋壇小記者月月]：明弈大神！您好！冒昧打擾！我是體育網的記者蘇曉月，特別崇拜您的棋風！想采訪您一下可以嗎？關于您使用的這些古譜！”

趙昭明看著“記者”二字，心生警惕。師父說過，錦衣衛的探子就喜歡自稱各種“記者”、“行人”。

他謹慎回復：“采訪？所為何事？”

蘇曉月一看有門，趕緊敲字：“就是簡單聊聊！聊聊您是怎么想到用這些古譜的？師承何方？對這些古譜在現代棋壇的應用有什么看法？這可是弘揚國粹啊大神！”

弘揚國粹？

這個詞戳中了趙昭明。

他沉吟片刻，覺得若真能借此讓更多人知曉古譜之妙，倒也是美事一樁。于是便與蘇曉月約法三章：只文字交流，不透露個人信息，只論棋。

兩人這一聊，就是大半宿。

趙昭明談起棋譜典故如數家珍，見解獨到，偶爾蹦出的幾句文言更是讓蘇曉月覺得“高人風范十足”。而蘇曉月活潑靈動、善于引導的提問，也讓趙昭明談興漸濃，不知不覺說了許多。

他并不知道，屏幕那頭的蘇曉月，一邊瘋狂記錄，一邊內心狂喜：“撿到寶了！絕對是大寶！這人是個寶藏男孩??！不，寶藏古人！”

次日，一篇題為《古譜不死，薪火再燃！神秘高手‘明弈’網海弄潮，掀起復古新風暴！》的長文專訪，配以大量精彩對局動圖，赫然出現在網站頭條。

文章筆觸生動，將“明弈”描繪成一位深諳古譜、身懷絕技、致力于傳承象棋古法的神秘隱士。尤其對其“金鉤炮”一局的剖析，更是寫得引人入勝。

這篇文章，如同在一池靜水中投下了深水炸彈。

【“楚漢棋緣”論壇】

-熱帖1：【理性討論】明弈大神的技術含量到底有多高？

-“樓主：看了一天錄像，跪了。這根本不是炸魚，這是降維打擊！”

-“回復： 1，尤其是那手金鉤炮，看著怪，后續計算深得嚇人?！?/p>

-“回復：懷疑是某位職業大佬開小號來娛樂的……”

-“回復：職業選手直播說了，他們隊里研究了一下，很多變招沒見過，直呼邪門！”

-熱帖2：【學習貼】明弈大神使用古譜整理合集（持續更新）

-“樓主：整理了明弈大神用過的古譜列表，有橘中秘、自出洞來無敵手……兄弟們一起學起來！”

-“回復：好人一生平安！已收藏！”

-“回復：學了明弈大神的敢死炮，現在掉分如流水，樓主賠我分數！[狗頭]”

-熱帖3：【求助】哪里能買到《橘中秘》和《梅花譜》？

-“樓主：看了明弈大大的棋，熱血沸騰！想買古譜學習，求推薦版本！”

-“回復：同求！書店跑遍了，只有現代教程。”

-“回復：萬能的某寶有，但不知道是不是正宗的……”

【社交媒體】

-熱搜話題：#古譜象棋殺瘋了#

-熱門微博：“@棋壇八卦君：誰能想到XXXX年還能在棋壇看到‘金鉤炮’這種化石級的開局？而且還能贏？而且贏得這么帥？神秘高手‘明弈’了解一下！[對局動圖]”

-評論區：“這是劇本吧？”“炒作！肯定是炒作！”“不管是不是炒作，棋是真好看！”

-“@傳統文化愛好者：淚目！這才是我們老祖宗的智慧啊！支持明弈！”

趙昭明對這一切渾然不覺，直到陳放拿著手機，面色古怪地找到他。

“小趙……你……好像火了？”

趙昭明接過手機，看著那些密密麻麻的評論、討論、還有自己棋局的動圖，目瞪口呆。

火？

何為火？

是像灶膛里的柴火，還是像寒山寺那晚的雷火？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火”的另一層含義。

當他再次登錄平臺，發現好友申請炸了，無數對戰邀請蜂擁而至，甚至有人開盤賭他下一局用不用古譜。

他精心醞釀的一招“棄馬局”，對手居然開局就識破，并打出一行字：“哈哈！明弈大神！我研究過你！這局你別想棄馬！”

更有人開局就走得稀奇古怪，然后打字：“大神！看我學你的‘九尾龜’像不像？”

趙昭明：“……”

他感覺自己不是在弈棋，而是在被圍觀耍猴。

這還不是最糟的。

一股暗流開始涌動。

【論壇新熱帖】

-標題：【深度懷疑】明弈的棋，真是人下的出來的？

-“樓主：我不是酸，理性分析。大家看他這幾步棋，尤其是中盤第27手，這計算深度，這精準度，人類真的能做到？強烈懷疑是AI！”

-“回復：樓主這么一說……細思極恐?。　?/p>

-“回復：確實，強得有點離譜了。”

-“回復：支持嚴查！現在AI狗太多了！”

-標題：【舉報貼】聯合舉報開掛狗‘明弈’，還棋壇清凈！

-“樓主：證據確鑿！他就是AI！兄弟們頂我上去！一起舉報！”

-“回復：已舉報！”

-“回復： 身份證號！”

質疑、嘲諷、甚至辱罵的言論開始出現。

“古譜復興”的風向，漸漸變成了“開掛疑云”。

趙昭明看著那些“AI狗”、“開掛”的污蔑之詞，氣得手指發抖。

他可以接受技不如人，但絕不能接受被人污蔑棋品！

他試圖辯解，打出一長段文字：“此乃《自出洞來無敵手》之變招，并非……”

話未說完，便被新的彈幕淹沒：

“裝！繼續裝！”

“還搬出古譜名頭？嚇唬誰呢？”

“代碼露出來了，兄弟！”

蘇曉月的報道，如同一把雙刃劍，在帶來巨大關注的同時，也將他推向了風口浪尖。

趙昭明坐在電腦前，屏幕的光映著他有些茫然和憤怒的臉。

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這片“網?！保饶茌d舟，亦能覆舟。它能瞬間將你捧上云端，也能頃刻將你打入深淵。

名聲？關注？竟是如此沉重又不可理喻之物。

就在這時，一條新的好友申請彈出，備注信息異常簡潔，卻讓他瞳孔一縮：

“棋不錯。線下敢來一局嗎？——周正豪”

省冠周正豪？

趙昭明還記得這個名字，陳放提過，是本省棋壇的標桿人物，棋風穩健，功力深厚。

這是挑戰？

還是……替這“網?！憋L波，下一個定論？

趙昭明深吸一口氣，感覺一股久違的、屬于松江府弈仙樓的戰意，緩緩升騰而起。

他點擊了“通過驗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