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像是被篩子細細篩過,溫柔地灑在"甜度限定"甜品店門前的露天小桌上??諝庵衅≈欠?、奶油和烤面團混合的甜香,這是蘇甜甜最安心的味道。她坐在桌前,手里緊緊攥著一份邊角已經磨損卷曲的《房屋拆遷補償協議》,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像她剛剛烤好的蛋白糖。
坐在她對面的趙經理,第無數次整理了一下他那條緊繃在粗脖子上的領帶。他那張油光滿面的臉上堆著程式化的笑容,眼神里卻全是不加掩飾的不耐煩。"蘇小姐,你這又是何苦呢?"他肥短的手指敲擊著桌面,發出沉悶的響聲,"這一片區的住戶就剩你這一家了。厲氏集團的項目,那是市里的重點工程,你扛不住的。"
蘇甜甜的目光越過趙經理的肩膀,看向她的小店。玻璃櫥窗里陳列著今天早上剛做好的甜點:覆盆子巧克力塔表面閃著誘人的光澤,檸檬馬卡龍像一個個色彩柔和的小月亮,還有她最拿手的星空草莓慕斯,深邃的藍莓醬上灑著可食用的銀粉,宛如夜空中閃爍的星辰。后廚飄來的香氣中,還夾雜著老洋房里那棵奶奶親手種下的桂花樹的淡淡清香。
"趙經理,"她深吸一口氣,空氣中甜美的味道讓她稍微鎮定了一些,"這不是錢的問題。這棟房子,還有這個店,是我奶奶留給我的唯一念想。我不賣。"
"念想?"趙經理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臉上的肥肉跟著抖動起來,"念想能當飯吃?還是能擋得住挖掘機?蘇小姐,別天真了。"他向前傾身,手肘撐在桌子上,蘇甜甜能聞到他身上濃重的煙味和廉價古龍水混合的氣味,"下周一,最后期限。到時候就不是我帶著協議來了,而是施工隊帶著設備來。你好自為之。"
他站起身,撣了撣西裝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準備離開。陽光照在他幾乎全禿的頭頂上,反射出油膩的光澤。
就在這時,蘇甜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身:"趙經理,等等!"
趙經理腳步一頓,臉上露出一絲"果然如此"的得意,轉過身:"怎么?想通了?"
卻見蘇甜甜轉身快步走進店里。玻璃門推開時,掛在上方的風鈴發出清脆的響聲,那是奶奶生前最喜歡的聲音。片刻后,她端著一個精致的小紙盒走出來,里面裝著幾個剛出爐、金黃酥脆的草莓撻,散發著誘人的甜香和熱氣。酥皮層次分明,每一層都薄如蟬翼,上面的草莓鮮紅欲滴,刷著一層晶瑩的果膠,像紅寶石般閃閃發光。
她臉上擠出一個燦爛又帶著點討好的笑容,將紙盒塞到趙經理手里:"趙經理,您來回跑也辛苦了,嘗嘗我新做的草莓撻,消消氣。用的是今天早上剛到的有機草莓,撻皮是我用法國艾許黃油做的,一層一層手工疊了整整一百四十四層呢。"
趙經理愣住了,下意識接過紙盒,溫熱透過紙盒傳到掌心。他身后的兩個跟班小弟也面面相覷,這唱的是哪一出?
"蘇小姐,你這是什么意思?"趙經理皺眉,看著手里的甜品,像是看什么燙手山芋。
"沒什么意思呀,"蘇甜甜眨眨眼,長長的睫毛在陽光下投下小小的陰影,笑容無辜又甜美,"就是一點心意。談判歸談判,鄰里鄰居的,吃點甜點,心情好了,沒準事情就有轉機了呢?"
她話音輕柔,像裹著蜜糖,眼神卻清澈堅定,毫不退縮。她記得奶奶說過,甜甜的點心能軟化最堅硬的心。也許,只是也許,這個道理對拆遷經理也適用。
趙經理被她這"糖衣炮彈"打得有點懵,一時竟不知該如何發作。他看了看手里的草莓撻,賣相確實極佳,勾得人食指大動。他干咳一聲,語氣緩和了些,但依舊強硬:"蘇小姐,別來這套。東西我收了,但話我放這兒,下周一,必須搬!"
說完,他拿著那盒草莓撻,帶著手下悻悻地走了。蘇甜甜看著他們上車前,趙經理還是忍不住打開紙盒,拿出一個草莓撻咬了一大口,她幾乎能看到他眼睛一瞬間亮了起來。
車影消失在街角,蘇甜甜臉上強撐的笑容瞬間垮了下來,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慢慢坐回椅子里。陽光照在她微微顫抖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陰影。她環視著這個她從小長大的地方——爬滿常春藤的紅磚墻,奶奶生前最愛的玫瑰叢,還有那扇她小時候不小心用球砸出裂縫但現在已成特色的彩色玻璃窗。
鄰桌一直探頭探腦的王阿姨湊過來,小聲說:"甜甜啊,你這又是何苦呢?厲氏集團,那可是個大龐然大物,咱們小老百姓怎么斗得過?那個厲總,聽說厲害得很,說一不二,冷血得很吶!上周的財經新聞還說他一口氣收購了三家公司,讓上千人丟了工作呢。"
"厲總..."蘇甜甜喃喃道,這個名字像是一塊冰,砸在她的心口。是啊,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那個高高在上、從未露過面的厲氏集團總裁,厲夜宸。傳說中他冷酷無情,決策如刀,能在三分鐘內讓一個百年老店破產。
她低頭看著桌上那份如同催命符一樣的協議,又看了看自己這間小而溫馨的店鋪。這里的一磚一瓦,都充滿了她和奶奶的回憶。她仿佛還能看到奶奶在廚房里教她打蛋白霜的身影,聽到老人溫和的聲音:"甜甜啊,做甜點和做人一樣,都要有耐心,一層一層來,急不得。"
奶奶去世后,這里就是她唯一的家。她在這里學會了制作每一款甜點,在這里度過了每一個春夏秋冬,在這里從一個小女孩成長為一個能夠獨當一面的甜品師。墻上掛著的照片記錄著時光:她五歲時第一次成功做出曲奇的笑臉,十二歲時和奶奶一起裝飾圣誕蛋糕的專注模樣,十八歲生日時奶奶送給她第一套專業烘焙工具的驚喜瞬間。
不能放棄。
可是,還能怎么辦?一次又一次的談判,一次比一次高的壓力,她真的快撐不住了。趙經理說得對,她一個人,怎么可能擋得住厲氏那樣的商業帝國?
絕望像是潮水,一點點漫上心頭,讓她幾乎窒息。她用手指輕輕撫摸著桌面上一處小小的刻痕——那是她七歲時不小心用叉子劃到的,奶奶沒有責備她,反而笑著說這是給桌子添加了獨特的"味道"。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旁邊椅子上的一份被遺忘的財經雜志上。封面人物正是那位傳說中的"冷面閻王"厲夜宸。照片上的男人穿著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裝,側臉線條冷峻,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條無情的直線,眼神深邃銳利,正透過紙面睥睨眾生,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他的手指修長,隨意地放在一份文件上,腕間露出一塊價值不菲的鉑金手表。
就是他,一句話就要奪走她的家。
一個荒唐又大膽的念頭,毫無預兆地闖進蘇甜甜的腦海。
既然下面的人說不通,那...就直接去找這個最大的BOSS呢?
這個想法讓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去找厲夜宸?那個據說一個眼神就能讓對手公司破產的男人?她去了能說什么?跪下來求他嗎?他那種人,恐怕連一分鐘都不會施舍給她。
可是...萬一呢?
萬一他并不知道下面的人行事如此強硬?萬一他...能聽懂她的懇求?畢竟,每個人心中都應該有一塊柔軟的地方,而她的甜點曾經打動過那么多堅硬的心。
這個"萬一"像是一簇微弱的火苗,在無盡的黑暗中燃起了一絲微光。她知道這很可能是徒勞的,但坐以待斃不是她的風格。奶奶曾經說過,只要還有一線希望,就值得全力以赴。
她猛地站起身,心臟因為那個瘋狂的計劃而怦怦直跳。她看了一眼雜志內頁關于厲氏集團總部的地址,又看了一眼廚房里剩下的最后一點新鮮草莓和奶油。如果要去見那樣的大人物,普通的甜點肯定不行,需要特別的作品,能代表她最高水準的作品。
幾分鐘后,蘇甜甜拎著一個比給趙經理那份精致十倍的小蛋糕盒走了出來。盒子里裝著她最拿手、也是奶奶生前最愛做的"星空草莓慕斯",深邃的藍莓醬如夜空,點綴著如同星星般的銀糖珠和鮮紅欲滴的草莓。她在蛋糕盒上系了一條淡金色的絲帶,打了個完美的蝴蝶結。
這不是給趙經理的"糖衣炮彈",這是她準備射向帝國最高統治者的...最后一顆甜蜜子彈。
她鎖上店門,深吸一口氣,像是即將奔赴戰場的士兵,毅然走向公交車站方向。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單薄卻帶著一股孤注一擲的倔強。她穿著簡單的白色棉布裙和帆布鞋,與手中那個過于精致的蛋糕盒形成鮮明對比。
她不知道這個決定會帶來什么,是更快的毀滅,還是一絲渺茫的希望?公交車搖搖晃晃地駛向市中心,窗外的景色從熟悉的街巷逐漸變成陌生的高樓大廈。每過一站,她的心跳就加速一分。
四十分鐘后,蘇婷婷站在高聳入云、在夕陽下反射著冰冷玻璃光澤的厲氏集團總部大廈前。大樓如同一把利劍直插云霄,巨大的企業LOGO帶著無形的威壓,進出的每個人都行色匆匆,衣著光鮮,與她這個提著蛋糕盒、穿著簡單棉布裙的女孩格格不入。
她攥緊了手里的蛋糕盒提繩,手心里全是汗。透過玻璃旋轉門,她能看見寬敞明亮的大堂,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以及前臺后面那些妝容精致、表情專業的工作人員。
深吸一口氣,她鼓起勇氣走向旋轉門,心里反復排練著那套求情的說辭:"厲總您好,我是老城區'甜度限定'的蘇甜甜,我想和您談談拆遷的事情..."不對,太直接了。"厲總,這是我做的一點小甜點,希望您能嘗嘗..."又太諂媚了。
就在她心神不寧地快要接近門口時,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幻影無聲地滑到她面前停下。車子光潔的表面幾乎能照出她驚慌的表情。一名穿著筆挺西裝、戴白手套、表情一絲不茍的司機迅速下車,恭敬地打開后座車門。
先踏出來的是一雙锃亮的純手工定制牛津鞋,鞋底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沉穩而富有壓迫感的聲響。接著是剪裁完美的西裝褲管,包裹著修長有力的雙腿。
蘇甜甜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下意識地抬頭望去。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從車里下來,西裝革履,身姿挺拔。夕陽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冷硬的金邊,他正微微側頭聽著身旁秘書快速匯報著什么,側臉線條如刀削斧鑿,冷漠而俊美,與雜志封面上一模一樣,卻更具真實的壓迫感。他周身散發著淡淡的雪松香氣,與他冷冽的氣質完美契合。
正是厲夜宸。
秘書恭敬地遞上一份文件,他接過,快速掃了一眼,然后用一支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鋼筆簽下名字,動作流暢而果斷。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透著掌控一切的自信和力量。
他似乎感應到她的視線,毫無預兆地,驟然轉頭。
那雙深邃冰冷的眼睛,如同精準的狙擊鏡,瞬間鎖定了站在不遠處、手里還拎著一個格格不入的蛋糕盒、一臉慌亂無措的蘇甜甜。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她簡單的衣著上,然后是她微微顫抖的手,最后定格在那個系著金色絲帶的蛋糕盒上。
四目相對。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遠處城市的喧囂似乎突然遠去,蘇甜甜只能聽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他的眼神太過銳利,仿佛能穿透她的身體,看穿她所有的心思和計劃。那里面沒有好奇,沒有驚訝,只有冰冷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煩。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每一秒都像是一個世紀。蘇甜甜的喉嚨發干,事先準備好的說辭全部忘得一干二凈,大腦一片空白。她看著他微微瞇起的眼睛,那眼神像是在評估一件不相干的物品,計算著她的存在會給他帶來多少麻煩和價值。
就在她幾乎要承受不住這沉重的注視時,他的目光最后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毫無波瀾地移開,仿佛她只是路邊的一粒塵埃,不值得多浪費一秒鐘。
他轉身,邁開長腿,在秘書和保安的簇擁下,大步走向專用電梯廳,留下一個冷漠決絕的背影。
蘇婷婷站在原地,手指緊緊攥著蛋糕盒的提手,絲帶深深勒進她的掌心。夕陽的余暉照在她蒼白的臉上,那盒精心準備的"星空草莓慕斯"突然變得沉重無比。
電梯門緩緩打開,他走了進去,始終沒有回頭。
電梯門合上的那一刻,蘇甜甜的心臟猛地一沉。
她失敗了。甚至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然而,就在她準備轉身離開時,剛才那位一絲不茍的秘書去而復返,徑直走到她面前,臉上掛著職業化的微笑,眼神卻毫無溫度。
"蘇小姐是嗎?"秘書的聲音平穩得可怕,"厲總讓我轉告您——"
蘇甜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秘書微微前傾,聲音壓低了幾分,卻字字清晰如冰珠落玉盤:
"您的蛋糕,他收下了。同時,請您明天上午九點,準時到頂層辦公室報到。"
"他說,"秘書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光,"是時候談談您那份...特別的'協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