鉆戒冰冷的重量還烙印在指根,蘇甜甜已經被吳秘書半請半送地帶離了那間令人窒息會議室。高跟鞋踩在光滑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空洞而陌生的回響,與她胸腔里那顆狂跳不止的心臟形成詭異二重奏。
她沒有回頭,卻能清晰地感覺到背后那道目光,如同實質般烙在她背上,冰冷,審視,帶著掌控一切的絕對力量。厲夜宸沒有跟來,他仿佛只是隨手完成了一筆無關緊要的交易,便繼續沉浸在他龐大的商業帝國事務中。而她,就是他剛剛簽收的一件特殊“物品”。
直達地下車庫的專屬電梯運行得悄無聲息,速度快得讓她微微耳鳴。鏡面墻壁映出她蒼白的面容和身上那件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棉布裙。無名指上那枚巨鉆閃爍著冰冷而刺目的光芒,每一次折射都像是在無聲地嘲笑著她的荒唐處境。
一輛線條流暢、顏色低調卻難掩奢華本質的黑色賓利慕尚靜候在電梯口。穿著制服的司機恭敬地拉開車門,動作標準得像禮儀教科書。
“蘇小姐,請。”吳秘書的聲音依舊平穩無波。
蘇甜甜彎下腰,幾乎是麻木地鉆進車內。真皮座椅柔軟得不可思議,帶著淡淡的皮革清香和一絲冷氣殘留的涼意。車門輕輕合上,發出沉悶而扎實的聲響,將她與外面那個她所熟悉的世界徹底隔絕。
車子無聲地滑出車庫,駛入傍晚流光溢彩的車河。窗外繁華的街景飛速倒退,霓虹閃爍,人流如織,一切都充滿了鮮活的生命力,卻仿佛與她隔著一層透明的玻璃罩,再也無關。
她低頭,看著膝上那個依舊精致的蛋糕盒。金色的絲帶有些松散了,盒子里裝著她傾注了心血和希望的“星空草莓慕斯”,此刻卻像一個巨大而諷刺的玩笑。她用盡全力想去守護的東西,最終卻要用賣掉自己三年來換取。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枚鉆戒,冰冷的觸感時刻提醒著她剛剛簽署的那份協議。三百五十四條條款,像三百五十四條冰冷的鎖鏈,將她牢牢捆縛。違約的代價是奶奶的老洋房……這個認知像一塊冰,沉沉地墜在胃里。
她該怎么辦?真的要去那個陌生男人的房子里,扮演三年的“厲太太”?恐懼和茫然如同潮水般陣陣涌來,幾乎要將她淹沒。
車子最終駛入一個守衛極其森嚴、環境清幽得如同都市綠洲的高檔社區,停在一棟燈火通明的獨棟別墅前。別墅的設計是現代極簡風格,大量的玻璃、金屬和冷色調石材構成利落的線條,氣勢恢宏,卻也冷硬得沒有一絲煙火氣,像一座精心設計的現代化堡壘。
吳秘書率先下車,為她拉開車門。
早已等候在門口的是一位穿著灰色套裝、年紀約莫五十歲左右、表情一絲不茍的女管家。她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眼神銳利而謹慎,微微躬身:“蘇小姐,您好。我姓周,是這里的管家。厲先生已經吩咐過了,您的房間和用品都已準備妥當,請隨我來。”
周管家的語氣恭敬,卻帶著一種不容錯辨的距離感和審視意味,目光飛快地掃過蘇甜甜簡單的衣著和她手中的蛋糕盒。
蘇甜甜深吸一口氣,拎著蛋糕盒,跟著周管家走進這座“鍍金牢籠”。
玄關寬敞得能停下她的那輛小甲殼蟲車。室內空調溫度打得恰到好處,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空靈而冷淡的木質香調,像是雪松混合著某種難以名狀的冷冽氣息,很好聞,卻沒有任何生活的溫度。
內部裝修一如外觀,是現代冷感的極簡風格。色調以黑、白、灰、棕為主,線條利落,空間開闊。昂貴的藝術品點綴其間,燈光設計得極具層次感,每一處細節都彰顯著無可挑剔的品味和驚人的財富,卻也冷清得像高級家具店的樣板間,沒有人居住過的痕跡。
“厲先生平日工作繁忙,很少回來用餐。您的活動區域主要是二樓您自己的臥室、衣帽間,以及一樓的客廳和餐廳。三樓是厲先生的私人空間,未經允許,請您不要上去。”周管家一邊引路,一邊用平穩無波的語調介紹著規矩,像是在給新來的傭人做崗前培訓。
蘇甜甜沉默地跟著,感覺自己像是一滴誤入精密儀器的油,與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她那雙普通的帆布鞋踩在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的深色地板上,甚至不敢用力。
周管家將她帶到二樓一間朝南的臥室門口。“這就是您的房間。隔壁是您的專屬衣帽間,厲先生已經吩咐為您準備了一些當季的服飾和用品,您可以看看是否合意。晚餐一小時后會準備好。”
說完,周管家微微頷首,便轉身離開了,留下蘇甜甜一個人站在寬敞卻冰冷的走廊里。
她推開臥室的門。
房間很大,帶有一個寬敞的陽臺。裝修依舊是冷色調,但比樓下多了些柔軟的元素,巨大的落地窗, king size的床,床品看起來柔軟昂貴。梳妝臺上擺放著未拆封的高端護膚品,所有的一切都無可挑剔,完美得像酒店套房,卻沒有絲毫個性與溫暖。
她帶來的那個小小的行李箱,孤零零地放在房間中央,顯得格外可憐又突兀。
蘇甜甜走到床邊,緩緩坐下,柔軟的床墊微微下陷。她將那個蛋糕盒放在身邊,然后舉起手,看著無名指上的鉆戒。它在房間柔和的光線下,依舊閃爍著冰冷而耀眼的光芒。
“厲太太……”她喃喃自語,聲音在空曠的房間里顯得微弱而空洞。這個稱呼像是一頂沉重而華麗的王冠,猝不及防地壓在了她的頭上,壓得她喘不過氣。
就在這時,她隨身帶來的帆布包里,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和一聲軟綿綿的、帶著點委屈的“喵~”
蘇甜甜猛地回過神,連忙打開包。她的布偶貓“雪球”從里面探出毛茸茸的小腦袋,湛藍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打量著這個陌生而冰冷的新環境。它似乎有些不安,小聲地又叫了一下。
出發來厲氏集團前,她怕獨自在家的雪球沒人照顧,心一橫就把它塞進了包里,本想很快回去,沒想到……
她抱起柔軟溫暖的小貓,將臉埋進它蓬松的毛發里,汲取著唯一一點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氣息。“雪球,以后這里就是我們的家了嗎?”她低聲問,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小貓似乎感知到她的情緒,乖巧地舔了舔她的手指。
抱著貓,蘇甜甜稍微鼓起一點勇氣,決定去看看那個所謂的“專屬衣帽間”。
推開隔壁房間的門,即使有心理準備,她還是被震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簡直是一個小型的精品百貨商店!整整一面墻的玻璃柜里,掛滿了當季最新款的連衣裙、套裝、禮服;另一面墻則是鞋柜,從高跟鞋到平底鞋,琳瑯滿目;中央的島臺陳列著各種奢華皮包;玻璃柜臺里則放著璀璨的珠寶首飾。所有東西都價格不菲,標簽甚至都還沒來得及拆。
但這所有的一切,尺寸、風格、品牌,都完美得像是為另一個陌生女人準備的,沒有一件屬于“蘇甜甜”。
她苦笑著看著自己身上簡單的棉布裙和帆布鞋,與這個奢華的空間形成了荒誕的對比。
突然,懷里的雪球似乎被衣帽間里某個閃亮的東西吸引,不安分地扭動了一下,猛地從她懷里跳了下去,輕盈地落在地毯上,好奇地朝著一個擺放在角落的、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琉璃藝術品跑去。
“雪球!不行!”蘇甜甜驚呼一聲,連忙追過去。
小貓卻以為主人在和它玩,反而興奮起來,蹭地一下跳上了旁邊一個開放式掛衣架,爪子勾住了一條看起來就柔軟無比的羊絨披肩!
“快下來!”蘇甜甜急了,手忙腳亂地想去抱它。
就在這時,衣帽間門口,傳來一個冰冷而帶著明顯不悅的男性聲音。
“怎么回事?”
蘇甜甜身體猛地一僵,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她抱著闖禍的雪球,驚慌失措地回過頭。
只見厲夜宸不知何時回來了,正站在衣帽間門口。他已經換下了西裝,穿著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柔軟的材質緩和了他幾分工作中的凌厲,卻依舊掩不住那股天生的冷峻氣場。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她懷里那只正無辜眨著藍眼睛的布偶貓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隨即,視線掃過被小貓爪子勾住的那條昂貴披肩,最后,才落到她那張寫滿慌亂和歉意的臉上。
空氣瞬間凝固。
蘇甜甜緊張得手心冒汗,結結巴巴地解釋:“對、對不起……它……它不是故意的……我馬上弄好……”
厲夜宸沒有說話,只是邁步走了進來。
他的逼近帶來一股無形的壓力。蘇甜甜下意識地抱緊了雪球,幾乎能感覺到懷里小貓也在微微發抖。
然而,他并沒有看向她,也沒有看那只貓,而是徑直走向那個掛衣架,伸出修長的手指,極其小心地、仿佛對待什么易碎品般,將小貓的爪子從羊絨披肩上解了下來。
他的動作甚至稱得上輕柔,但整個過程中,他的身體線條明顯是僵硬的,眉頭也始終微微擰著。
做完這一切,他后退一步,與她和貓拉開了距離,這才將目光重新投向她,語氣冷淡:“管好你的貓。”
“我會賠償……”蘇甜甜急忙說。
“不必。”他打斷她,語氣里聽不出情緒,“這里的東西,你都可以用。但前提是,保持整潔和秩序。”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雪球,那眼神復雜難辨,似乎不僅僅是厭惡,還有一絲……極力掩飾別的什么?沒等蘇甜甜看清,他已經移開了視線。
“晚餐準備好了,周媽在樓下。”他丟下這句話,便轉身離開了衣帽間,仿佛多停留一秒都難以忍受。
蘇甜甜長長地松了一口氣,腿都有些發軟。她低頭看著懷里懵懂無知的小貓,又抬頭環顧這個巨大奢華卻冰冷的衣帽間,一種極其不真實的感覺再次包裹了她。
她抱著貓,慢慢走回那間同樣寬敞冰冷的臥室。目光落在被她放在床頭的那個蛋糕盒上。
猶豫了一下,她走過去,解開了那有些松垮的金色絲帶,打開了盒子。
里面的“星空草莓慕斯”依舊保持著完美的造型,深邃的藍莓醬,閃亮的銀糖珠,鮮紅的草莓,像一件精致的藝術品。
她拿起附贈的小勺,猶豫了很久,終于挖下一小塊,送入口中。
細膩的慕斯在舌尖融化,藍莓的微酸,草莓的清甜,乳酪的醇厚……層次豐富,口感絕佳,這是她最得意的作品之一。
可是此刻嘗起來,卻只剩下滿口的苦澀,一直蔓延到心里。
她放下勺子,看著窗外已經完全暗下來的天色,城市璀璨的燈火如同遙遠的星河。
這里就是她未來三年的“家”了。
一個擁有無數華服珠寶,卻冰冷得沒有溫度的鍍金牢籠。
一個她名義上的“丈夫”,似乎對她的貓過敏。
而她唯一的盟友,似乎只有懷里這只懵懂的小貓。
前路一片迷茫。
她拿起手機,屏幕亮起,屏保還是她和奶奶在甜品店門口的合影,兩人笑得無比燦爛。那時的陽光,好像都比現在的要溫暖許多。
指尖無意識地滑動,屏幕上的應用圖標緩緩移動。
突然,一個隱藏在文件夾角落、許久未曾點開的相冊應用,映入她的眼簾。
鬼使神差地,她點開了它。
里面存著一些很久以前的照片,大部分是奶奶和甜品店的老照片。
她的手指機械地向上滑動著。
突然,一張略顯模糊的舊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
照片的背景似乎是一個花園派對,人群熙攘。年輕的奶奶正笑著和一個人說話。而奶奶對面那個背對鏡頭、正在低頭品嘗蛋糕的年輕男人的背影……
雖然模糊,但那挺拔的身形,那獨特的、帶著某種難以言喻氣場的側影輪廓……
蘇甜甜的呼吸猛地一滯,瞳孔驟然收縮。
這個背影……怎么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