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氣仿佛凝固了。蘇甜甜像個提線木偶,跟著吳秘書走在寬闊得能映出人影的走廊上。腳下昂貴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聲音,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在耳膜里瘋狂撞擊,咚咚咚,像是要破膛而出。兩側(cè)巨大的玻璃幕墻外,城市在腳下鋪展,車水馬龍都成了無聲的默片,而她正被帶往云端的審判臺。
一扇厚重的胡桃木門被無聲推開,淡淡的皮革和消毒水氣味鉆進鼻腔。這是一間更私密的會議室,奢華,卻冷清得沒有人氣。
“蘇小姐,請坐。”吳秘書的聲音平穩(wěn)得像機器,他拉開一張絲絨高背椅。
蘇甜甜僵硬地坐下,膝蓋有些發(fā)軟。手里那個裝著“星空草莓慕斯”的蛋糕盒被她無意識地放在光潔如鏡的桌面上,“叩”的一聲輕響,在這個過分安靜的空間里顯得格外突兀。她低頭,目光落在右手無名指上。
那枚冰冷的樹脂戒指,切割面在頭頂冷光燈下折射出廉價而刺眼的光。它硌在指根,像一個剛剛被強行打上的、屈辱的烙印。指尖還能回憶起他剛才握住她手腕時的力度和溫度,不容置疑,帶著絕對的掌控。
不到一分鐘,門又開了。
進來一位穿著嚴謹套裝、梳著一絲不茍發(fā)髻、戴金絲眼鏡的女人。她手里拿著一個超薄的平板和一個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皮質(zhì)活頁夾。她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fā)出精準而利落的“嗒嗒”聲,每一下都敲在蘇甜甜緊繃的神經(jīng)上。
“蘇小姐,您好。我姓陳,厲氏集團法務部。”女人在她對面坐下,將東西放在桌上,動作沒有一絲冗余,“受厲總委托,由我為您講解并簽署這份《婚前協(xié)議》。”
《婚前協(xié)議》。
這四個字像淬了冰的針,狠狠扎進蘇甜甜的耳朵里。胃部一陣抽搐。這一切太快了,快得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噩夢。幾分鐘前,她還在為那句不過腦子的“假未婚夫”后悔得想咬掉舌頭,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面對著律師,要簽下一份賣身契?
陳律師打開活頁夾,推過來。厚厚一沓文件,紙張雪白刺眼,上面密密麻麻的黑色宋體字像一群嗜血的螞蟻,爬滿了她的視野。
“協(xié)議共七十八章,三百五十四項條款,附件另計。”陳律師的語氣像在朗讀醫(yī)療器械說明書,“時間有限,我概述核心內(nèi)容。請仔細聽,有疑問可以提。”
蘇甜甜的手指猛地蜷縮,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疼痛讓自己保持清醒。她吸了一口氣,空氣中冰冷的味道讓她肺部發(fā)緊。
“第一,協(xié)議期限三年,自登記生效。期間,您與厲總為法律夫妻。”
“第二,您需履行主要義務:一、入住指定居所;二、配合應對厲總家族一切事務,包括家族聚會、祭祀、壽宴等;三、陪同出席必要商業(yè)社交活動,維護厲總及集團形象;四、嚴禁對外泄露協(xié)議內(nèi)容;五、協(xié)議期間,禁止與異性發(fā)展超友誼關(guān)系……”
陳律師一條條念下去,平穩(wěn),冰冷。每一條都像一根無形的鎖鏈,纏上她的手腕、腳踝、脖頸,一點點收緊,剝奪她呼吸的自由。她聽到自己需要學習繁復的禮儀,需要面對她無法想象的、另一個世界的生活,需要變成一個精致的傀儡。
“第三,關(guān)于您的權(quán)益。”陳律師翻過一頁,紙張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厲總承諾:一、永久保留您名下老城區(qū)房產(chǎn)及土地;二、每月支付您生活費人民幣伍拾萬元,每月1日到賬;三、承擔您符合‘厲太太’身份的一切開銷;四、視您配合程度,可能提供額外獎勵。”
五十萬……每月?蘇甜甜感到一陣眩暈。她的“甜度限定”起早貪黑,一個月最好的利潤也就剛過五萬。五十萬,對她來說是天文數(shù)字,對他而言,恐怕就像從錢包里隨意抽出五十塊紙鈔一樣輕松。一種巨大的、令人不安的不真實感包裹了她。
但這感覺轉(zhuǎn)瞬即逝。
“第四,違約責任。”陳律師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得像手術(shù)刀,“這是重點,請務必聽清。”
“若您方出現(xiàn)任何違約,包括但不限于:未盡義務、泄露協(xié)議、行為失當造成名譽或經(jīng)濟損失……您將承擔:一、立即退還厲總已支付的所有費用及財物;二、一次性支付違約金,金額為……”她頓了頓,清晰吐出,“厲總在協(xié)議期間為您支付總費用的三倍;三、您名下老城區(qū)房產(chǎn),將無條件自動轉(zhuǎn)入?yún)柨偯拢圆糠值挚凵鲜鲑r償。”
蘇甜甜的呼吸猛地一窒,肺部像被瞬間抽空!
三倍賠償?無條件轉(zhuǎn)讓房產(chǎn)?
這根本不是協(xié)議!這是把她和奶奶最后的念想,都**裸地綁上賭桌的賣身契!冰冷的恐懼順著脊椎急速爬升,讓她手腳冰涼。
“這……這太不公平了……”聲音脫口而出,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木頭。
陳律師毫無波瀾,仿佛早已預料:“蘇小姐,協(xié)議條款由厲總親自擬定,權(quán)責對等。厲總承諾付出的資源遠超您的付出,違約成本自然更高。這是商業(yè)邏輯。”
商業(yè)邏輯?呵。蘇甜甜只覺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嚨。對啊,她的家,她的回憶,她的人生,在這些人眼里,不過是一串可以估量、可以計算、可以隨時犧牲的數(shù)字。巨大的屈辱感淹沒了她。
“當然,”陳律師點開平板,調(diào)出另一份文件,“協(xié)議也規(guī)定了厲總方的違約責任。若厲總違約,將向您支付同等數(shù)額違約金。但恕我直言,”她抬起眼,目光沒有任何溫度,“這種概率,無限趨近于零。”
絕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沒頂。她看著那厚厚的協(xié)議,感覺它是一張巨大的、貪婪的嘴,馬上就要將她連人帶骨吞噬殆盡。
不能簽!理智在腦顱內(nèi)尖嘯。這是懸崖!跳下去就萬劫不復!
可是……不簽呢?
趙經(jīng)理那張油滑得意的臉,挖掘機轟鳴的噪音,奶奶的照片在漫天塵土中飄落……畫面一幀幀砸過來,砸得她心口劇痛。
掌心全是冰冷的汗。
“咔。”
會議室的門被推開的聲音打破了死寂。
厲夜宸走了進來。他已脫了西裝外套,只著一件熨帖的白襯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線條流暢的手臂和一款低調(diào)卻極顯品味的腕表。他似乎剛結(jié)束一段高強度工作,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倦色,但那雙眼睛,依舊銳利沉靜,能洞穿一切。
他徑直走到主位坐下,目光掃過攤開的協(xié)議,然后落在蘇甜甜慘白如紙、寫滿掙扎的臉上。
“看完了?”他問,聲音里聽不出任何情緒的波紋。
蘇甜甜抬起頭。逆著光,他的輪廓顯得有些模糊,唯有那雙眼睛,清晰,冰冷,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映出她此刻全部的惶恐和無助。
“厲總,”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微弱得發(fā)顫,“違約條款……能不能……”
“不能。”斬釘截鐵,沒有半分猶豫。他甚至沒有提高聲調(diào),卻帶著絕對的、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這是底線,不是談判條件。”
他的目光掠過她無名指上那枚可笑的樹脂戒指,唇角極淡地勾了一下,近乎冷酷:“或者,你現(xiàn)在就可以把它摘下來,離開。你的蛋糕,”他頓了頓,像施舍,“我會嘗。就當是……為你今天的莽撞付賬。”
摘下來?離開?
蘇甜甜的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著那枚粗糙的戒指。冰涼的觸感提醒著她剛才發(fā)生的一切。摘下來,就意味著放棄最后一絲渺茫的希望,回到那個注定要被鏟平的家,回到那種令人窒息的絕望和無助里。
奶奶溫暖的笑容仿佛就在眼前,烤箱里飄出的甜香似乎還縈繞在鼻尖,院子里那棵老桂花樹,每年秋天都會落下細碎的、金黃的花瓣,香氣能飄滿整條街……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幾乎蜷縮起來。鼻子一酸,眼前迅速蒙上一層水汽,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讓它們掉下來。
會議室里靜得可怕,中央空調(diào)細微的風聲像是某種倒計時的嗡鳴。
幾秒后,她猛地閉上眼睛,睫毛劇烈地顫抖,像風中殘蝶。胸腔劇烈起伏了一下。
再睜開時,眼底的掙扎和恐懼尚未褪盡,卻被一種破釜沉舟的、近乎絕望的決絕覆蓋。
她伸出手,因為用力,手指關(guān)節(jié)泛出青白色。她一把抓過桌上那支沉甸甸的萬寶龍鋼筆,冰涼的金屬筆身激得她指尖一顫。
“在哪里簽字?”聲音帶著無法控制的顫抖,卻異常清晰,像玻璃碎裂的聲響。
陳律師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隨即恢復專業(yè),迅速將協(xié)議翻到最后一頁,精準地指出幾個需要簽名和按手印的位置。
厲夜宸看著她,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極細微的東西掠過,快得抓不住,旋即又歸于深潭般的平靜。他只是看著,沉默如山。
筆尖落在紙張上,沙沙作響。蘇甜甜感覺自己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那只簽字的手,又冷又麻。**蘇甜甜**。三個字,她寫了十八年,從未覺得如此沉重,每一筆都像在用盡全身的力氣,把自己未來的三年,徹底典當給眼前這個冷漠的男人。
最后一筆落下,指尖一松,鋼筆“咕嚕”一聲滾落在桌面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陳律師熟練地拿出紅色印泥。冰涼的印泥被按在拇指上,然后被引導著,重重地摁在那個剛剛寫下的、墨跡未干的名字上。
一抹刺目的紅。
像心頭碾碎朱砂滴出的血,又像某種無法掙脫的詛咒。
陳律師檢查了一遍文件,轉(zhuǎn)向厲夜宸,微微頷首:“厲總,手續(xù)齊全了。”
厲夜宸站起身,走向蘇甜甜。
他停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將她完全籠罩。他的目光從她蒼白濕漉的臉,滑到她沾著紅色印泥的拇指,最后定格在她那雙氤氳著水汽、卻死死瞪大不肯落淚的眼睛上。
他伸出手,不是朝向那份賣身契,而是朝向她還戴著那枚廉價戒指的手。
蘇甜甜下意識地想縮回,手腕卻被一股溫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道輕輕握住。他的指尖溫熱干燥,與她冰涼黏膩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
他垂眸,仔細地端詳了一下那枚粗糙的打印戒指,眼神莫測。然后,用另一只手,輕輕捏住它,緩緩地向外褪。
樹脂劃過皮膚,帶來一絲微涼的摩擦感。
戒指被徹底取了下來。
蘇甜甜怔怔地看著他的動作,大腦一片空白。他要反悔?
只見厲夜宸手指一松,那枚白色的戒指劃過一道短促的弧線,“啪嗒”一聲,輕佻地落進了桌角那個锃光瓦亮的金屬垃圾桶里。
然后,他從西褲口袋里取出一個深藍色的絲絨方盒。
“咔噠”一聲輕響,盒蓋彈開。
黑色絲絨襯墊上,一枚鉆石戒指熠熠生輝。主鉆是一顆完美切割的圓形巨鉆,大小驚人,在燈光下折射出璀璨、銳利、無比真實的火彩,純粹,冰冷,強大。周圍緊密簇擁著一圈細密的粉鉆,如同眾星捧月,設計極致簡約,卻奢華得令人窒息。
沒有詢問,沒有遲疑,他執(zhí)起她的右手。那枚沉重、冰涼、閃爍著真實財富與權(quán)力光芒的鉆戒,精準地、緩慢地、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儀式感,推到了她無名指的指根。
鉆石堅硬的棱角和冰冷的重量,清晰地烙印在皮膚上,無聲地宣告著所有權(quán)。
“戲,”厲夜宸松開手,聲音低沉平穩(wěn),卻帶著一種穿透骨髓的掌控力,“要做全套。”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的耳側(cè),溫熱的氣息拂過她敏感的耳廓,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低語道:
“從現(xiàn)在起,記住你的身份,厲太太。”
“歡迎來到你的鍍金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