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霧玥回到公寓,身心俱疲。
她重重摔進床鋪,意識漸漸模糊。
眼角濕潤,冰涼的淚痕無聲地沒入鬢角。
當年的事情彼此各有難處……
這句哽咽著說出的辯解,像一把鑰匙,捅開了記憶最深處的鎖。
眼前的黑暗漸漸褪去,朦朧的光亮和清晰起來的蟬鳴聲將她包裹……
盛夏的夜晚,晚宴進行到一半,大人們都在廳內寒暄。
江霧玥覺得大人的話題無聊透了,偷偷溜到花園里。
就在這時,她聽到旁邊傳來討人厭的嗤笑聲。
“喂,愛生氣的小蘑菇!”
江霧玥回頭,看到一個小男孩正靠在秋千架旁,他雙手插在西裝褲袋里,一副“我很拽”的樣子。
是裴家那個調皮的小少爺。
“你說誰是小蘑菇!”
江霧玥立刻炸毛了。
她最討厭別人給她起外號,尤其是這么難聽的外號。
裴衍之早就注意到她了。
當時她在角落里彈一首小星星變奏曲,彈得磕磕絆絆,但側臉在燈光下好看得像個瓷娃娃,他看得有點發呆。
現在看她鼓著腮幫子的樣子……好像更可愛了。
但他才不會承認。
小男孩表達好感的方式,就是要去惹她。
于是他故意學著她剛才彈琴笨拙的樣子,手指胡亂在空中戳:“就說你呀!彈琴彈得那么難聽,不是小蘑菇是什么?笨手笨腳的小蘑菇!”
這話戳到江霧玥的痛處。
她確實剛學琴不久,最討厭別人說她彈得不好。
而且這個討厭鬼居然還敢學她!
“你胡說!你才難聽!你連鋼琴都不會彈!”她氣得小臉通紅,沖上前去就想推他。
裴衍之靈活地躲開,繼續嘴賤:“略略略,打不著~愛生氣的小蘑菇~略略略~”
江霧玥追了他兩圈沒追上,又急又氣,眼看眼淚都要出來了。
突然,她看準機會,猛地撲過去,而是抓起裴衍之的手腕,低頭就咬了下去。
“嗷——!”
裴衍之根本沒料到這招,疼得叫出了聲。
他下意識想甩開,但腦子里閃過爸爸說過的話。
“男孩子不能欺負女孩子!”
于是,他呲牙咧嘴地忍著疼,嘴里還不肯認輸:“你屬小狗的啊江霧玥!怎么還咬人!臟死了!快松開!”
江霧玥松開口,看到他手腕上清晰的牙印,有點心虛,但看他疼得咧嘴的樣子又有點解氣:“誰讓你先惹我的!活該!”
裴衍之看著手腕上的牙印,其實也沒多疼,但他面子掛不住,繼續嘴硬:“呸!兇巴巴的!一點都不可愛!以后肯定沒人要!”
“你說什么?!”這句話徹底點燃了戰火。
江霧玥尖叫一聲,也顧不上什么形象了,直接撲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
“哎呀!我的頭發!”
“松開我的領結!你個瘋丫頭!”
“讓你罵我!讓你笑我!”
“我就說!笨蘑菇!兇小狗!”
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孩瞬間滾作一團,你扯我頭發,我拽你領子,西裝和紗裙都沾上了草屑,毫無形象可言。
最后是聞聲趕來的兩家大人把這兩個小冤家拉開。
分開時,兩人還互相氣呼呼地瞪著對方。
裴衍之揉著被咬疼的手腕,偷偷瞟了一眼氣鼓鼓的江霧玥,心里嘀咕:咬人真疼……但是,生氣起來眼睛瞪得圓圓的,好像……比彈琴的時候還有意思?
自那日起,江霧玥和裴衍之的名字就成了“冤家”的代名詞。
但凡有宴會聚會,只要兩人都在場,大人們便提前開始頭疼,小孩子們則興奮地等著看熱鬧。江家與裴家宅邸毗鄰,往來頻繁,大人們關系親近,雖覺無奈,也只當是孩子心性。
日子在吵吵鬧鬧中飛逝。
裴衍之依舊嘴賤又欠揍,似乎以惹毛江霧玥為人生樂事。
瞧見她穿著漂亮的蓬蓬裙,小公主般矜持地坐在那里,他會手癢湊過去,故意扯一下她發間的絲帶,然后壞笑:“喲,這是誰家的小孔雀啊,毛都快炸開屏了?”
氣得江霧玥跺腳追打,他卻仗著身高靈活躲閃,留下她一人在原地生悶氣。
他們之間的“戰爭”無處不在。
花園里的秋千歸誰玩,餐桌上最后一塊草莓蛋糕該誰吃。
裴衍之會看似不耐煩地把盤子推到她面前:“吵死了,給你給你,甜膩膩的,也只有你們小姑娘喜歡。”
然而,在這硝煙彌漫的表象之下,有些東西正悄然改變。
裴衍之嘴上嫌棄江霧玥彈鋼琴吵死了,聽到別人彈錯曲子時,會小聲嘀咕:“不是這樣的……江霧玥彈得才好聽……”
同樣,江霧玥聽說裴家小魔王學騎馬時摔了。
她表面上做出幸災樂禍的樣子:“活該!讓他老是欺負人!”
可沒過一會兒,她就有些坐立不安,踮著腳尖朝著裴家張望。
直到看見裴衍之活蹦亂跳地追著他家的狗跑,她才松了口氣。
真正的轉機發生在那次兩家相約的周末露營。
夜幕降臨,大人們圍在篝火旁談笑,孩子們擠在帳篷里玩鬧。
江霧玥喝了太多果汁,想去洗手間,看著帳外漆黑一片,她害怕極了。
帳篷里的裴衍之注意到了她的異樣。
他走到她身邊,嫌棄道:“喂,麻煩精,你又怎么了?坐都坐不安穩。”
江霧玥立刻反駁:“要你管!我好著呢!”
裴衍之哼了一聲,眼神掃了掃黑漆漆的遠處,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他忽然對家長們說:“爸,媽,我去那邊小溪看看有沒有螢火蟲!”
說完就拿起手電筒,又踢了踢江霧玥的鞋子:“喂,你去不去?一個人待著多沒意思。”
江霧玥扭扭捏捏地站起來,嘴硬道:“……去看看也行,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裴衍之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嘴上卻依舊不饒人:“真麻煩,還得帶著你。跟緊了,別走丟了又哭鼻子。”
裴衍之打開手電筒,一束光劈開了黑暗。
他故意走得很慢,確保她能跟上。
夜風涼爽,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偶爾還有不知名蟲子的叫聲,江霧玥縮了縮脖子,靠他近了些。
感受到她的靠近,裴衍之嘴角彎了一下,隨即又立刻壓下,故意用不耐煩的語氣說:“走快點啦!磨磨蹭蹭的……放心好了,沒什么好怕的!鬼都嫌你吵,肯定不敢來的!”
若是平時,江霧玥早就跳起來反駁了。
但此刻,看著前方那道為自己照亮的路,她心里的恐懼驅散了不少。她第一次沒有回嘴,只是小聲嘟囔了一句:“……你才吵。”
手電筒的光暈在黑暗中搖曳,兩個小小的身影一前一后,第一次如此“和平”地并肩而行。
他們誰也沒再說話,只是安靜地走著。
那是他們故事的最初起點,仿佛有一條無形的線,將他們緊密地聯系在一起。
曾經那樣純粹,為何會走到今天這般境地......
江霧玥在睡夢中蜷縮起身體,眼角滑落一滴冰涼的淚,浸濕了枕畔。
痛苦交織,化作一聲破碎的夢囈。
“阿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