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人的馬車緩緩前行,路過京兆尹,見堵在那里的老百姓已然散去大半。
府衙的人辦事效率還是挺快的,短時間,門前一側榜房上便已貼出了明黃布告,是對慕容礪罪行的羅列以及處刑結果。
布告已出,民憤算是壓下,這些百姓要的無非就是個公道。
皇帝都把自己兒子殺了,他們還能鬧什么?
裴驚蟄讓晏青下去打聽了下,說是那些被害人父母從府衙領了十兩燒埋銀已經離開,但還有一些骸骨由于時間短,目前未尋到家人。
晏青唏噓了會:“一條人命才十兩,前些時日寧榮伯府小公子的狗被人打死了,對方還賠了五十兩呢!”
裴驚蟄沒說話,目光晦澀。
其實這樣已經是不錯了,以往那些達官權貴打死了老百姓,官府什么時候給過燒埋銀?這次還不就是因為民憤太大,又是牽扯到皇室臉面,上面這才給了燒埋銀的。
想到什么,忽地裴驚蟄壓低聲音道:“咱們安排的那些混在百姓里的人,記得撤干凈,最近讓他們莫要在京城露面。”
“大人放心,宴玄早就安排下去了。”宴青也壓低聲音回道。
“嗯,那就好,走吧,回大理寺。”
“啊?大人?您不回府嗎?”
“不回,晚些時候你回去一趟,給我拿兩套換洗衣裳。”裴驚蟄聲音有些悶,最近府內老母親催婚催得厲害,讓他煩不勝煩。
他打算在大理寺躲幾日。
馬車剛要再次動起來。
正這時,身后突然有一人打馬追來。
“嗒嗒嗒......”馬蹄聲由遠及近。
裴驚蟄聽到聲音,掀起車簾探頭看去。來人是一身麒麟服的燕北宸。
“怎么追出來了?這個時辰不是你當值嗎?”裴驚蟄蹙眉問道。
燕北宸的官職是錦衣衛指揮使,今日皇宮出了那么大的事,皇帝不可能讓這個家伙離開。
“陛下喊你面圣。”
燕北宸擰著眉心沉聲道。他覺得老皇帝這時候喊人過去,不見得有什么好事,怕是猜到了什么。
太子一事,他們設計的已經很隱秘了,但時間倉促,難保有遺漏。
“難道陛下還是沒放下對你的殺心?”
燕北宸說著頓了下,似乎下了某種決定,又道:“不行你逃吧,就當我沒來喊你。”
他不能放著好兄弟去送死,自己回去找老皇帝領罰就是。燕國公府勢力大,諒老皇帝也不能把他怎么樣。
但裴府不行,裴府就裴驚蟄一個出息的,其余都是酒囊飯袋,在上面討不到臉面。
“想什么呢?天下莫非王土,往哪逃?陛下知道你我關系,能讓你來喊,應該不是想要我的小命。”
裴驚蟄面色鎮定如是說著,但心里也猜不透老皇帝這節骨眼上喊他是為何,他這可是才從皇宮出來。
“好了,去了就知道了,瞎猜也沒用。”
“行,你小心應對。”
“嗯,知道。”
半盞茶后。
御書房。
“臣,參見陛下。”裴驚蟄恭恭敬敬給老皇帝行了禮。
老皇帝沒叫他起身,他便一直跪著。
他面上平靜無波,幾個呼吸間心中卻已經想了八百種可能。
他前腳剛出宮,陛下就喊他回來,這很不正常,但要說殺他,又不像,畢竟此時殿內就他和老皇帝,哦,還有一個猛擦汗的喜公公。
可始料未及的卻是,老皇帝的態度竟然會是出奇的好。
“裴愛卿起來吧,這里沒有外人,無需多禮。喜公公,給裴愛卿看座。”
這話聽得裴驚蟄本來放下的一顆心,頓時又提了起來。
反常必有妖!
那一句“沒有外人”若是旁人說來,他或許會信,但是皇家親父子都是外人,更何況他一個臣子!
“陛下,這不合規矩,臣惶恐,臣還是跪著吧。”
“以往可沒見你這般守規矩,讓你坐便坐,這是圣命。”
“謝陛下隆恩。”既是圣命,他不坐也得坐,裴驚蟄起身,理了下衣擺,面無表情坐下。
同時心中泛起嘀咕:陛下這是玩的哪出?不會是下一刻就要殺他吧?
會賞他一杯毒酒?還是一杯毒茶?
想起崇政殿喜公公遞給慕容礪的那杯毒酒,裴驚蟄再一對比現在老皇帝好到出奇的態度,裴驚蟄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大。
陰謀不行,就來陽謀?
正心中萬般猜測之際,老皇帝嘆了口氣。
裴驚蟄也跟著心中一緊。
這時,老皇帝揮退了喜公公,目光復雜定定落在裴驚蟄身上。
他這個裴愛卿腦子聰明,不可能沒猜到自己對他動過殺心。但他現在又想用這人了,不知......還是否可用。
他也是沒辦法,剛剛下朝后,他竟是咳血了,御醫診脈說好的情況是兩年。
朝中黨派太多,唯有裴驚蟄,他能確定不是任何一個皇子的人,他要趁著自己還沒倒下,給七皇子鋪好路。
于是,老皇帝試探道:“殿上老三說的話,裴愛卿怎么看?”
“回陛下,那純粹就是太子人道窮巷的胡言,不可信。”
老皇帝似乎對裴驚蟄的回答很滿意,眉眼柔和了不少。
“老三在殿上說得不錯,朕心中真正屬意的是老七,那孩子最是像先太子。”
先太子裴驚蟄是知道的,皇帝唯一存了父子情的皇子,只可惜,早幾年便沒了。
“朕希望裴愛卿未來能輔佐七皇子登上大統......”
老皇帝把話說在這般明面上,聞言裴驚蟄心中一喜,又是一驚。
他這是又重新被皇帝重用了?
果真是圣心難測,這風水轉的太快,快得他都有些頭暈腦漲。
不過他對七皇子并不看好,但此時也只能應下:“臣定不辱命。”
福瑞院。
陸淵今日心緒頗差。他方才去了沈清墨的院子,本打算將陸蕭已死的消息告知她。
那二人終究曾做過一場夫妻,于情于理,這個消息他覺得都不該瞞著沈清墨。
至于母親宋今瑤那里,他原本是打算了解清楚陸蕭死因再告知的,但想了一夜,他又覺得這般隱瞞母親是不對的,遂也打算今日找個合適的時間去說一說,畢竟等師傅回來再問情況,還指不定要等到什么時候。
他那個師傅,向來行蹤成謎。
至于陸蕭的死因,等過些時日楚墨白來京后,便一切都清楚了。
可到了清秋院門口,春枝回話說,沈清墨正在小憩。
但他明明從院門處瞥見窗后有一道纖細身影匆匆閃過。
他不會看錯,那定是沈清墨躲在那兒。
陸淵心中頓時涌起一陣澀意,看來昨日還是太過急切,將她嚇著了。
也或許是沈清墨察覺到了他的心思,對他無意,便不想見他。
陸淵是這般猜測的,他怏怏回到自己院中,一時間愁眉不展,郁郁難舒。
罷了!
不談情愛,他就當個哥哥守著也一樣。
另一邊。
春枝看著陸淵離開后,小跑著進了屋,不明所以地問著沈清墨:“小姐?為何大少爺來了,您要避而不見?”
春枝心里是替沈清墨著急的,她多少猜到了點陸淵對沈清墨的心思,在她心里,若是沈清墨能嫁給陸淵,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別的不說,就先說婆媳關系,那就不用擔心。
夫人疼小姐如親女兒,自是不用憂慮這些。
況且在府內一同生活多年,春枝還是很認可陸淵為人的。
“小姐,大少爺人真的不錯,你到底為何要把人拒之門外?剛剛大少爺離開的時候,那表情很是失落,他一定是猜到了你壓根就沒午睡,你就是故意不見他。這樣往后還怎么讓他好意思來找你?”春枝著急,跺了下腳。
沈清墨抿著唇,抬眉看向春枝:“你也看出來了?”
春枝一怔,反應過來沈清墨問的是什么意思,又驚呼:“小姐是說大少爺對你?你知道大少爺對你有意?”
“嗯。”沈清墨點了下頭,輕嗯了聲,臉上下意識浮上一抹紅暈。
她雖然身子未經人事,但也不是完全不懂情愛的傻姑娘,剛嫁給老二陸蕭那會,她也曾經交付過一顆真心,憧憬過跟陸蕭能恩愛白頭,過好小日子。只是后來才被陸蕭傷了心,便也收起了那份心思。
所以陸淵看她的眼神,還有昨日......她怎么可能完全看不出來。
若不是她自作多情瞎猜的話,昨日大哥應該好像是.......要親她。
沈清墨嗯了聲后,便垂眸沉默著。
一見沈清墨這個反應,春枝更是心焦。
春枝覺得自己現在的心情就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對,她就是那個太監,時刻想把沈清墨這個“皇帝”送上妃子榻上的太監!
“奴婢之前還以為您沒看出大少爺的心思,只是避嫌呢。”
“既然小姐看出來了,為何還要避著人不見?難不成您瞧不上大少爺?”
“我沒有瞧不上大哥!”沈清墨想也沒想脫口而出,說完后,又意識到這么說,就等于變相承認自己對陸淵也有意。
一下子,沈清墨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噗嗤。”春枝忽地笑起來:“奴婢知道了,小姐這是臉皮薄,不好意思了,那一會奴婢做份糕點送去福瑞院給大少爺,就說是小姐做的。”
春枝這是想撮合二人,她擔心今日陸淵吃了閉門羹后,往后會不好意思登門。
然,沈清墨聽了頓時臉色有些發白,疾聲阻止:“不行。”
隨之她神色有些黯然道:“春枝,你別添亂了,我和大哥根本就不可能。往后這些話就不要再提了,下次他來,你再找理由拒了就是,時間長了,大哥自會放下。”
“這是為何呀?”春枝很不明白,既然兩個人都有意,這不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嗎,怎么又不可能了?
“母親待我好,我總不能不考慮母親的感受吧,我一連嫁給她兩個兒子,這不成體統,會讓母親為難,更會讓母親遭人非議。”
要點臉面的人家,斷難接受一個女人兩次成為自己兒媳,沈清墨不想因為情情愛愛,影響她和宋今瑤的關系。
在她心里,宋今瑤要比男人來的更重要。
可憐的陸淵,是萬萬沒想到,自己的“情敵”會是自己的母親!
“我看小姐就是杞人憂天,說不準夫人對此事還樂見其成呢。”春枝不認同沈清墨的想法,她認為宋今瑤跟其他府內的當家主母是不一樣的,不會拘泥于那些禮教。
夫人能把自己夫君送上斷頭臺,把親兒趕出府,豈會是那種在意世俗眼光的人?
再說,這年頭兄弟死了,還有一些兼祧兩房的呢,春枝真沒覺得沈清墨若是和陸淵湊成一對,能算是什么驚世駭俗之舉。
春枝又苦口婆心勸了一會,奈何沈清墨還是對這份感情卻步,春枝就猜想,估計是自家小姐之前被二少爺陸蕭傷得太狠,不敢敞開心扉了。
遂又忍不住在心里,把陸蕭罵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