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徹底黑沉下來。
宋府門前一左一右大燈籠散發著昏黃的光芒。
管家正指揮著下人從馬車上搬卸東西。
這些都是宋今瑤從燕國公府帶來的物件,老管家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生怕被毛手毛腳的小廝磕到碰到。
里面可是有老夫人當年的嫁妝,現在老夫人沒了,留下的這些嫁妝對于大小姐來說,意義非凡。
欸!又忘了,他該改口稱宋今瑤為夫人才對!
不然會跟府里的其他主子叫串了去。
還真是叫了這么多年,叫習慣,總是忘改口。
這時,有個小廝搬東西時候,身子晃了下。
管家緊忙上前兩步,念念碎叮囑:“哎呦,輕點,仔細著些,對,搬進庫房。”
旁側,沈清墨被杜嬤嬤和白霜攙扶著剛從馬車下來,她現在腰部被磕到的位置好了不少,就是走起路來依舊不能幅度太大,步子一邁大,還是有些扯著疼。
后面馬車,陸文茵和陸文惠領著弟弟陸琛跳下來,剛剛陸琛在車內睡著了,所以她們下車晚了些。
沉寂了二十幾年的宋府,門前倒也顯出了生機和人氣。
此時,宋今瑤正一腳邁進門檻,便聽身后傳來一道很是晦氣的聲音。
“你?你是宋今瑤?你......沒死?”
沒死?
這話問得!
是找抽嗎?
宋今瑤神色不虞地回頭看去。
想看看到底是哪個王八羔子這般沒口德。
可剛一回頭,她便瞳孔一陣收縮。
即便是在暗夜,門前那兩盞燈籠光線不甚明亮,即便這人也老了,但她還是一眼便認出了來人。
那個沒口德的人,是......段懷瑾!
二人四目相對,宋今瑤的臉色迅速布滿了寒霜!
此人,正是二十幾年前,也就是宋家出事前和她有婚約的人,前前任未婚夫,以前的靖安侯府世子,段懷瑾!
更是宋家出事后,第一個跟她劃清界限,退婚又落井下石之人!
前塵往事如走馬燈籠,在宋今瑤腦海中急速閃過。
明明那時候,段懷瑾若是履行婚約,她便不會被一起驅逐出京。
她還記得,當年父母是如何求段懷瑾的。
可段懷瑾是怎么做的?
他命家仆把她父母趕了出來,并譏諷謾罵:“她宋今瑤就是個罪臣之女,你們也好意思讓我接手這等破爛貨?滾,別牽連我們靖安侯府!”
不僅如此,當年為了不讓自己落個薄情寡義悔婚之名,段懷瑾還在市井中造謠她和家丁有染,閨中不檢點。
而她也在被退婚后,跟隨家人去了太和縣,后期才被陸修遠設計,嫁入陸家。
不過,這些年段懷瑾也沒落得好就是了。
聽說靖安侯府老侯爺死后,段懷瑾這個世子被庶弟奪了爵位,如今空無官職在身,白丁一個,靠著吃媳婦的嫁妝過活。
說來長,實際上那些過往,在宋今瑤腦海中只是兩個呼吸間瞬息掠過。
神志回籠。
倏地,衣袖下指節驟然嵌入掌心,她眸光發冷,眼底掠過譏誚之色。
“宋今瑤?真是你?”段懷瑾一身松垮長袍,雙手負于身后,一臉詫異復雜地看著宋今瑤。
之前燕家人傳出來的話,說是宋家人都在被驅逐的路上死絕,這些年段懷瑾也以為宋今瑤死了。
昨日聽到長公主府的下人說在城門口見到了宋今瑤,他當時還不信。
今日路過見一直空著的宋府門前竟是亮起了燈籠,便過來瞧一眼,沒想到還真是看到了人。
“怎么?我沒死,你很詫異?還是很遺憾?”
“怎么會,你這不是說笑嗎!我怎么會遺憾......”段懷瑾瘦削的臉上,擠出一個尷尬的笑。
“呵……”宋今瑤半瞇著眸子,幾個快步到了近前。
忽地,她仰頭朝著段懷瑾一笑!
段懷瑾被宋今瑤這突來的笑容晃了下。
心中正感嘆著宋今瑤年齡大是大了,卻是風韻猶存,別有一番韻味,不愧是曾經京中的第一貴女!
然,下一瞬!
“啪!”
“啪!”
“啪!”
響亮的巴掌聲炸響,還是接連三響。
宋今瑤甩著手腕笑得恣意,這幾巴掌,上一世她就想抽了!
突如其來三個耳光,把段懷瑾打蒙圈了!
門口眾人聽到動靜,齊齊看過來,錯愕得瞪大眼。
管家心里嗷叫了聲:他家大小姐,不不不,他家夫人,當真女中豪杰!那廝,他也早就想扇了!
陸文茵和沈清墨:母親打人手法越發嫻熟了,這聲響聽著比之前打白眼狼時候還要響亮。
陸文惠眨了眨眼,滿眼崇拜:母親威武!練鞭子果然管用,打人手勁都漸長。嗯嗯......明日她要讓小舅公幫請個師傅來,她要學甩鞭子!
而打完人的宋今瑤,像沒事人一般,不咸不淡對著還沒回神的段懷瑾扔下一句話。
“你很希望我死?放心,我肯定比你活得長!”
然后,心情很好地甩了帕子進了府。
直到宋今瑤都走得沒影了,段懷瑾才從懵逼的狀態回過神來。
他被打了??
牙真疼!
完蛋,大牙松動了!
反應過來的段懷瑾,咬牙切齒在原地跺腳。
“宋今瑤你個惡婆娘!你敢打我?你給老子等著!有你好看!”
這種沒底氣的狠話,連管家都看不過眼去了。
這犢子要是真有那本事,也不至于吃這么多年軟飯!
聽說還偷偷爬上了長公主的床?
咦!
這等貨色,長公主是怎么下得去嘴的?
一定是謠言!
“喂!讓讓,讓讓!好狗不擋道,眼睛瞎了嗎?沒看見我們搬東西呢嗎?”
管家嘴里罵罵咧咧,很不厚道地用肩膀狠撞過去。
也不知道是段懷瑾身子太孱弱,還是管家使了巧勁,總之,就那么一下,段懷瑾就被管家撞得跌坐在地上。
身后搬東西的幾名小廝憋笑忍著,也有樣學樣,抱著東西從段懷瑾身上踩踏過去。
誰讓這個家伙跌倒的位置,正巧在府門前呢!
他們搬東西進府,從對方身上“路過”,沒問題吧?
這個踩了一下手,那個踩了一下腳。
還有一個差點踩到段懷瑾第三條腿!
段懷瑾慘叫了幾聲,驚恐萬分從地上爬起,捂著臉憤憤離開。
他一邊走一邊在心里罵,仿佛罵一罵能找回點場子:宋府的下人和宋今瑤一個德行!一樣可惡!真是什么樣的主子養出什么樣的狗!
“啊呸!”
管家也知道段懷瑾一定在心里罵他們,不過那又如何?
當面罵,他還會說聲敬佩。
背地里罵,就是慫包!
他朝著段懷瑾離開的方向啐了口口水,他是宋家老人,又一直留在京城,他還不知道段懷瑾是什么貨色?
若不是當年宋老爺子受到幾個兒子接連戰死的打擊,不愿宋今瑤再嫁入將門,也不會選了段懷瑾這么一個蔫壞的面條書生!
.......
宋府西霞院。
“大哥,你放開我,這樣被拎著走,很丟人的。”
“......”陸淵無動于衷,母親讓他拎著人送回去,那他絕對就只會拎。
他一向很聽母親話。
“大哥,給兄弟點臉面,府里下人都看著呢!”
陸川欲哭無淚。
手腳并用掙扎。
他這么大個人了,又不是小弟那么小的身軀,這拎著,跟提溜著他衣領從地上拖著走沒啥區別。
天吶!
他褲腿都磨破了1
大哥一向很好說話的,怎么今日這般冷漠?
正心里嘀咕著,突聽陸淵這時候開口嗤笑了聲:“還嫌丟人了?那你在府門前抱著母親大腿哭的時候,怎么不嫌丟人?”
陸川一時語噎,他扁了扁嘴:“那不是在母親面前嗎。”
“母親面前,我可以不要臉。”
“......在我面前就要臉了?”陸淵很無語,老四這是什么歪理?
要不要臉面,還分在誰面前?
他一邊想著,一邊踹開西霞院寢室大門。
為了不被大哥拖著走,陸川腿緊捯飭。
他嘻嘻一笑,諂媚道:“在大哥面前,四弟也可以不要臉。”
話音剛落,陸川就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他呈拋物線,被大哥陸淵隔著數米距離,拋到了床榻上。
陸川很慶幸,還好床榻鋪的厚實,不然這一下,怕是人要散架。
突然,他想到什么。
“大哥你習過武?”不然怎么那么大力氣?
這個發現,讓陸川一時瞪大了眼睛。
他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嘴巴張得老大,能塞進去一個雞蛋,半天都合不攏,臉上全是不可思議。
他覺得自己的玻璃心......砰一聲,碎了!
鬧半天,他還真是家里最窩囊沒出息的?
聽說小弟那個傻子都會算術了,還是個算術天才!
連老大這個“繼子”也深藏不露?
天吶!
這樣他還怎么在母親面前爭寵?
“哇嗷......”
陸川下嘴唇往下一扯,又嚎了起來。
陸淵沒說話,他只當老四最近腦子不正常,又發了神經,轉身離去。
其實要是靜下心來,陸淵還是多少能理解老四陸川最近反常舉動心理的。
無非就是突然得不到關注和寵愛,就走了極端,做出一些反常搞笑的舉動想來吸引母親宋今瑤的注意。
他以前也有過這樣的心理,但好在他沒老四這么荒誕不經,又沒正形。
至于習武,他跟著楚慕白的養父是學了一些功夫,但家里人都不知道,他之前就是家里的透明人。
現在母親宋今瑤對他好了,把他當親兒,不,對他比親兒還要好。
那他也沒想過主動告訴母親,不是隱瞞,只是純粹的覺得自己那點三腳貓功夫,完全不夠看,算不得本事。
發現了就發現了,主動說,多少有點顯擺的意味。
從老四的西霞院離開后,陸淵便徑直回了自己的院子,他的院子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福瑞院。
母親宋今瑤說寓意著幸福祥瑞平安。
陸淵很感動,也很喜歡。
這個院子,位置和大小僅次于母親宋今瑤的清暉院,陸淵之前沒在京城權貴之家待過,但是也知道,像這種院子,勛貴人家都是留給府中長輩,或是嫡子,以及家族繼承人的。
他能得到,說明母親重視他。
想著,陸淵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一抹極致溫暖的淺笑。
進了寢室,他翻箱倒柜一番,尋到一個碧綠色瓷瓶,揣進懷里。
這是楚慕白親自調配的跌打損傷藥膏,很是好用,他覺得現在的沈清墨會需要這個。
如此想著,便出了院子,大跨步往清秋院而去。
那是沈清墨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