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山之巔,云無極的身軀化為點點晶塵,隨風飄散。
他最后那句“弱者為食”的狂言,仿佛還回蕩在山風之中。水晶長劍跌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響聲,隨即寸寸碎裂,如同他那建立在萬千冤魂之上的劍道,徹底崩塌。
楚昭跪在廢墟中央,黑鐵劍插在身前,支撐著他殘破的軀體。他全身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左肩的雷傷與心口的劍創不斷涌出黑血,右臂空蕩的袖管在風中飄蕩。他僅存的右眼,銀光微弱,如同風中殘燭。
他贏了。
可他感覺不到勝利。
云無極的死,沒有讓他快意,只有更深的疲憊與空洞。他抬頭,望向云霞峰的方向。那里,云霧繚繞,殿宇森然,仿佛一頭蟄伏的巨獸,正冷冷地注視著他。
他知道,這遠非終點。
云劍閣三千年根基,豈會因一閣主之死而傾覆?援兵、陰謀、更強大的敵人,必會接踵而至。而他的身體,已到了極限。
“你……快不行了。”劍尊的聲音在他腦中響起,罕見地帶著一絲凝重,“七道血印已燃盡,兵魂戰意即將潰散。你若再強行催動斬道,必死無疑。”
楚昭不語。
他緩緩抬起左手,顫抖著,撫摸著黑鐵劍劍脊上的“斬”字。這字,是他用指甲一寸寸刻下的,深及劍骨,如同他這一路走來的傷痕。
“死……”他沙啞地開口,“我早就不怕了。”
“可這劍……”
“不能停。”
他艱難地,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從懷中掏出一物。
是一塊玉簡。
通體漆黑,表面布滿裂痕,正是從云無極尸體上搜得。此刻,玉簡微微震顫,似有微弱的靈光在其中流轉。
“這是……云劍閣的‘九洲圖’。”劍尊道,“記錄了九洲各大宗門、世家、城池的虛實與秘辛。云無極以此掌控云州,鎮壓萬民。”
楚昭盯著玉簡,右眼銀光一閃。
他忽然笑了。
“云無極以萬人之魂煉體,以規矩鎖民。”
“可這‘九洲圖’……”
“為何不能,成為開路的火把?”
他猛然將玉簡——
拍向自己的天靈蓋!
“噗——!”
玉簡碎裂,無數光點如螢火般鉆入楚昭腦海!
“轟——!”
海量信息瞬間沖入!
九洲山河、靈脈分布、宗門勢力、弱小族群……無數畫面在腦中炸開!
楚昭發出一聲悶哼,七竅流血,意識幾乎被撕裂!
但他死死守住心神,將那些信息,與自己一路所見所聞——北原礦奴的血、落霞鎮少女的眼淚、斷山冤魂的嘶吼——強行融合!
“以我之血——”
“承九洲之痛!”
“今日,我楚昭——”
“重繪此圖!”
他殘破的意識,如刀,如劍,如犁,將“九洲圖”中那些壓迫、剝削、不公的標記,一一斬斷!
將那些被遺忘的村落、被奴役的族群、被埋葬的冤魂,一一刻上!
當最后一道光點融入,楚昭猛地噴出一口精血!
“轟——!!!”
他體內,早已熄滅的兵魂戰意,竟在“九洲圖”的刺激下,重新點燃!
一道全新的血印,在他眉心緩緩成型——
第八道!
這一次,血印不再是“兵魂”,而是一幅微縮的——九洲山河圖!
“斬道第八印——‘山河’!”劍尊聲音震撼,“你竟以凡軀,承載九洲之重!此印一成,你斬的,已非一人一宗,而是——天道之序!”
楚昭緩緩睜開眼。
右眼中的銀光,已不再是單純的殺意。
那光芒中,映照著北原的雪、云州的山、九洲的河……映照著無數雙仰望天空的眼睛。
他撐起身體,拾起黑鐵劍。
劍,依舊殘破,可他能“感覺”到——
它,更重了。
也,更鋒了。
他望向云霞峰。
“云無極……”
“你說弱者為食。”
“可今日——”
“我以弱者之名,食你之道!”
他轉身,不再看云霞峰一眼。
他走向斷山另一側。
那里,是通往南荒的古道。
他拖著殘軀,左手持劍,一步步,走向新的黑暗。
而身后——
云霞峰的云,忽然散了。
千年不散的云海,如幕布般被一只無形的手撕開,露出了鐵灰色的天空。
陽光,第一次,照在了云劍閣的殿宇之上。
那光,很冷,很亮。
像一把,懸在舊日頭頂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