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書房。

此地的寂靜，有重量。

沉甸甸地壓著，讓跳動的燭火都像是在無聲掙扎。

云芷被侍女扶著，站在書房中央。

大夫剛為她處理好傷口，失血后的虛弱感一陣陣上涌，讓她感覺腳下的地面都在晃動。

可她的脊梁，挺得像一桿槍。

絕不彎折。

紫檀大案之后，蕭墨寒就坐在那里。

他身上從長街帶來的血腥氣，尚未散盡，與書房的墨香混在一起，成了一種令人心悸的味道。

他沒看她。

男人垂著眼，正用一方雪白的綢巾，擦拭著指間的血。

不是他的血。

他擦得很慢，慢到仿佛在進(jìn)行一場神圣的儀式，每一個指節(jié)，每一寸皮膚，都不放過。

這種極致的安靜，比任何刑罰都更磨人。

終于，他扔下了染紅的綢巾。

“為何私自出府？”

他抬眼，那雙幽深的眸子終于落在了她身上。

那目光沒有溫度，像冬日最冷的冰，能凍結(jié)人的血液。

“誰，準(zhǔn)你帶澈兒出去的？”

一連兩問，字字是罪。

云芷的嘴唇干裂起皮，她能清晰感覺到，身旁攙扶自己的侍女，抑制不住地在發(fā)抖。

這王府，誰不怕他？

她迎著他的目光，沒有回答。

“扶我過去?！彼龑κ膛p聲說。

侍女驚恐地望了一眼主位上的蕭墨寒，見他面無表情，沒有反對，這才顫巍巍地扶著云芷，一步，一步，挪到書案前。

云芷從懷里拿出了一樣?xùn)|西。輕置于重質(zhì)的紫檀木案子上。是一本油紙包著的古書，邊角已經(jīng)磨破了，透著歲月的印痕。

我出府，為了它。

蕭墨寒的眼睛落在書上，沒動。云芷伸出蒼白的雙手緩緩揭開油紙。封面上印著四個簡樸的篆體字：“前朝律法孤本”。書房里的空氣壓力驟然降低。

蕭墨寒身上凌厲的殺氣，終于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變化。這是我家全滅的證據(jù)。

云芷的聲音不大，但是每個字都清晰。我的父親只是因?yàn)榻o這部法律寫注釋，就被加上“企圖復(fù)辟”的謀逆之罪。

她講的仿佛是在說別人的故事，毫無波瀾。我用這東西向大伙證明，云家一百七十三口并不是叛國賊！蕭墨寒依然沉默不語，但是目光卻較之剛才更重了些。

云芷沒作停頓，從袖子里取出了另外一樣?xùn)|西。啪嗒?！扒宕嘁宦暎瑴貪櫷ㄍ傅凝埣y玉佩在她的手中輕放于古籍旁邊?！薄?/p>

除了這本書以外，刺客的目標(biāo)還有它。蕭墨寒看到玉佩的一剎那，呼吸停頓了片刻。太子玉佩！

東宮之物，從不離身，為何會在此處？！

“王爺。”

云芷忽然開口，稱呼疏離得像個外人。

“您不覺得奇怪嗎？”

她微微向前，動一動便牽扯到傷口，眼前一片漆黑，但是她并不在乎。

“我嫁入王府三年，大門不出，今日是第一次?！?/p>

刺客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我拿到兩樣?xùn)|西的時候就出現(xiàn)了？”

她的話，像一把錐子，刺破了這死寂的表象。

他們訓(xùn)練很有一套，出手必是殺手，而且目標(biāo)很明確，要奪我的命、要書、要玉，?！?/p>

云芷抬起手，指了指桌上的兩樣?xùn)|西，然后，又指了指自己。

“王爺是戰(zhàn)神，您覺得，這是巧合？”

她既不哭喊，也不為自己辯護(hù)，而是用最平淡的聲音，提出最刺耳的質(zhì)問。

她在反問他。

她在逼他正視。

“是誰，不想讓我為云家翻案？”

頓了頓，聲音壓得很低，每一個字都像冰塊，砸到書房的地板上。

“或者說……”

“這王府之中，是誰，泄露了我的行蹤？”

話音落下，滿室俱寂。

連燭火爆裂的畢剝聲都消失了。

蕭墨寒沒有動，宛如暗夜中蟄伏著的猛獸，用能夠洞穿人心里眼睛，狠狠地看著她。

這個女人，和他印象里那個逆來順受的云芷，完全是兩個人。

她身上有傷，有血，有疲憊。

唯獨(dú)沒有畏懼。

那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一種令人心驚的冷靜。

她不是在求他。

她告訴他是真相，一個把他、王家，甚至是太子?xùn)|宮都扯進(jìn)來的事實(shí)。

她在將他，拖入這潭渾水。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扶著云芷侍女的，已經(jīng)背上浸透了冷汗，雙腿都快軟下去了。

云芷的身體也到了極限，眼前陣陣發(fā)黑，全憑一口氣在撐著。

她知道，這是她唯一的機(jī)會。

要么，讓他看到她的價值，看到整個王府都已身處危局。

不然，她們倆就要一直等下一個意外的發(fā)生，直到運(yùn)氣被耗盡。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云芷以為自己下一刻就會昏過去。

蕭墨寒，終于動了。

他的修長手指，越過那本古籍、越過那塊玉佩，端起旁邊的已冷卻的茶盞。

他沒有喝，只是用指腹摩挲著杯壁冰冷的紋路。

“好?！?/p>

一個字，從他薄唇中吐出。

云芷緊繃的心弦，猛地一顫。

“本王給你這個機(jī)會。”

他抬起眼睛，那雙看不清楚底細(xì)的眼睛里面，洶涌著駭人的風(fēng)暴，又靜得恐怖。

云芷幾乎要松一口氣。

然而，他接下來的話，卻讓她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

“但從今日起，蕭澈，由本王親自來看管?！?/p>

他頓了頓，聲音里淬了冰的鐵一般，有不容抗拒的威嚴(yán)與冷淡。

“他會是這王府最安全的‘人質(zhì)’?！?/p>

你沒有資格把他從我視線里移出去，直到查明真相揪出內(nèi)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