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質。
這倆字好比兩根無形的鋼釘刺穿云芷的耳膜死死地釘進了心臟。
剎那間,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動。
方才憑一股悍勇支撐住的所有的冷靜、所有的決絕,這時崩塌了。
碎得片甲不留。
她以為自己已身在深淵。
卻原來,這深淵之下,還有十八層煉獄。
他怎么可以!
他怎么敢!
用她的親生骨肉,用他的親生兒子,來當做一把拿捏她的刀!
一股腥甜猛然涌向喉嚨,她用盡最后的力氣咬破舌尖,劇烈疼痛才使得混亂的頭腦回復一絲清醒。
她身體劇烈地抖了一下,身旁的侍女驚呼著死死攙住她,沒有讓她當場倒地。
云芷抬起頭來,透過昏黃的燭光望著坐在主座上的男子。
他的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就好像剛才吐出的,不是殘忍到無以復加的條件,而是最平常的一句問安一樣。
他的冷酷,刻在骨血里,不帶一絲溫度。
他精準地找到了她的軟肋,并且用最鋒利的方式,一刀刺下。
云芷的心臟被這把刀反復攪動,痛到麻木。
她可以拿自己的命去賭,去闖,去死。
但澈兒不行。
澈兒是她的命,是她在這世間唯一的暖光。
她的大腦在飛速運轉,瘋狂權衡著這筆交易的利弊。
帶澈兒離開?
然后呢?
亡命天涯,在無窮無盡的追殺中東躲西藏?
下一次,她還能有今天這樣的運氣,從那群怪物手中逃脫嗎?
下一次,她還能護住澈兒嗎?
答案,是否定的。
那些殺手來歷不明,手段狠辣,沒有蕭墨寒的庇護,她們母子三天之內就會被干掉。
可把澈兒留下來……
“人質”這個詞,像一條絞索,死死勒住她的咽喉,讓她窒息。
這意味著,澈兒的生死,將完全懸于蕭墨寒的一念之間。
她將成為他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刀鋒指向誰,就得刺向誰。
而刀柄,卻被他用兒子的性命牢牢攥著。
何其諷刺。
何其悲哀。
這王府,是龍潭虎穴。
可對現在的澈兒來說,這里,竟是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至少,在蕭墨寒榨干澈兒的價值之前,保證澈兒的安全。
這天下,還沒人敢在戰神王爺的府邸里,動他的子嗣。
這樁最殘忍的交易,竟是她和澈兒目前唯一的生路。
云芷閉上眼。
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心里翻涌著的恨和痛苦,還有破碎的光影全都被她生生壓進了心底。
只剩下一片死寂。
她的嗓音撕裂般沙啞,每個字都像裹著血。
“好。”
一個字,抽干了她全身的力氣。
“我答應你。”
她緊緊盯著他,一字一句地加了進去,“可是你必須要保證澈兒在王府里絕對安全。”。只要他有一點兒頭上的頭發受傷了,我就會尋遍天和地,讓他…給你后果。
這最后一句,沒有絲毫威脅的力度,更像是一聲絕望的悲鳴。
蕭墨寒的眉梢,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他沒有回應她的“代價”,只淡漠地揮了揮手。
“帶蕭澈過來。”
……
澈兒是被下人從睡夢中抱來的。
他穿著一身小小的寢衣,揉著惺忪的睡眼,奶聲奶氣地喊了一聲。
“娘親……”
看清云芷滿身傷和血污時,孩子一下子就清醒過來,漂亮的眼睛里剎那間充滿驚慌的淚光。
“娘親!你怎么了?你受傷了!疼不疼?”
他掙扎著從下人懷里滑下,跌跌撞撞地撲向云芷。
云芷再也繃不住了。
她猛地跪倒在地,忍住傷口撕裂般的痛苦,一把把兒子緊緊地攬入懷中。用盡全身力氣抱著這個小小的、溫熱的身體。
臉埋在孩子的脖子下面,滾燙的眼淚沖破堤壩,無聲地浸濕了衣服。
那是她的命啊。
她是從鬼門關里面掙扎過來的,是在無數個寒冷的日子里,一點點養大的命根子。
現在,她要親手把他留在這個冰冷的囚籠里。
“母親大人,不要哭了…”澈兒也被她如此的反應給嚇了一跳,伸出了肥乎乎的小手笨拙地拍著她的背部,澈兒給你吹一吹吧,吹吹就不疼了,。“
孩子稚嫩的童音,像一把鈍刀,在云芷的心上反復切割。
她猛地倒抽一口涼氣,強行逼退了淚意。
不能哭。
不能讓澈兒看到她的軟弱和恐懼。
云芷松開他,拿著一張和蕭墨寒酷似的但卻又天真無邪的小臉,硬生生地擠出了一個笑,笑得比哭還要慘烈一些。
“娘親沒事,一點小傷。”
她的聲音還在抖,卻努力保持著平穩。
“澈兒,娘親……要出一趟遠門,去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澈兒的大眼睛里寫著疑惑和不安:“去哪兒?”。澈兒要與娘親同去,澈兒保護娘親!”
不可以。“云芷下定決心,拒絕了他:“這次,只能母親一個人去。
為什么?澈兒嘴巴一癟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娘親不要澈兒了嗎?”
你這孩子。云芷的心都碎了,輕輕的替兒子擦拭著淚水,“娘親怎么會不要你?正是因為娘親最愛你,才會把留你在這里。”
她指了指這間書房,聲音放得更柔,也更沉。
澈兒,你看看,這里很安全,很多人保護著你。有了娘親在,我才安心。你老老實實待在這里,等娘把壞人趕跑,再來接你,好不好?”
她不敢告訴他真相,只能用一個拙劣的謊言安撫他。
澈兒似懂非懂,看身上傷痕累累的母親,又偷偷地看了一眼不遠處那個冰山一樣的男子。
孩子有著最敏銳的直覺。
感覺到恐懼,感覺到悲哀,也有種不可抗拒地壓迫。
他吸了吸鼻子,伸出小手,緊緊拉住云芷的衣角。
“那……娘親要快點回來。”
“嗯。”云芷重重點頭,許下承諾,“娘親一定,很快回來。”
她俯身,在兒子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冰冷又滾燙的吻。
然后,她決然地站了起來。
松開澈兒的手。
轉身。
一步。
一步。
朝著書房外走去。
她沒有回頭。
她不敢回頭。
她怕一回頭,自己就會徹底崩潰,再也邁不開腳步。
“娘親!”
身后,傳來澈兒撕心裂肺的哭喊。
云芷的身體陡然一滯,指甲深深扎進手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不能回過頭去。
她加快了腳步,近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那間讓她窒息的書房。
在她走后,書房內,蕭澈的哭聲徹底爆發,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蕭墨寒站在原地,看著小影在地上哭得打滾,心中莫名的煩躁再次涌了上來。
他沉默了片刻,對著身邊的親衛青鋒下令。
“派人看好他。”
青鋒躬身:“是,王爺。
按照人質的標準?
蕭墨寒的目光落到了杯水上,已經冷卻了的水,手指輕叩冰冷的杯壁。
“不是的。他吐出一字。
按照世子的標準嚴格保護。掉一根頭發我們全包了。
青鋒心中劇震,立刻領命:“是,”…夜風吹在云芷傷口上,寒意刺骨。可是再冷的天,也無法使她心冷。
王府門口停著一輛不顯眼的馬車。車側站著一隊身穿緊身衣的侍衛,空氣中到處彌漫著殺氣。
云芷沒有停頓一會兒,直接就走向馬車。
就在她要上車時動作略微一滯。侍衛中又來一個。
一個她從沒見過的男人。他穿著與衛兵相同的衣服,身材不算高大,相貌平平。
但他靜靜地站在那里時,就會有一種與周圍環境不太匹配的獨特棱角。
那是一種極其危險的靜止。它就像是潛伏在暗處的獵豹,看起來非常溫順,可隨時來致命的一下子攻擊。
云芷收回目光上到馬車上。車簾一落,外界的一切都隔絕了。
馬車緩緩地開了起來,碾過青石板,發出規律的聲音,離開了關押她兒子,給她唯一的希望地方。
她靠著冰冷的車壁,閉上眼睛。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新的侍衛。此人與王府其他侍衛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