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澈的小臉深深地埋在云芷的頸窩里,熱淚浸濕了她的衣襟。小小的身體不住地顫抖著像風雨中受驚的小鳥。
“娘親……壞人……好多壞人……”
他的聲音卡頓著帶出濃濃的鼻音,每一句夢囈就像一根細長的針一樣刺入云芷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
“他們追娘親……娘親跑得好快……”
“澈兒叫你,你都不回頭……”
“澈兒追不上……”
孩童斷斷續續的囈語,拼湊出的,正是她剛剛窺見的地獄一角。
云芷抱緊兒子,幾乎要將他揉進自己的骨血里。
澈兒的夢,就是她即將踏上的路。
她會被無數的“壞人”追趕,在刀尖上奔跑,身后是萬丈深淵。
她不能回頭。
因為一回頭,看到的就是澈兒這張掛滿淚痕的小臉。
她不能停下。
一停,澈兒,云氏的怨魂,還有活著的所有族人,都會掉進萬劫不復的深淵里。
“澈兒不怕?!?/p>
她一遍遍親吻著兒子的額頭上,試圖用自己的體溫驅散他周身的寒冷。“娘親在這里,誰也搶不走”
是真的嗎?蕭澈仰起哭花的小臉,紅腫的眼里漾著將信將疑的不安。
“真的?!?/p>
云芷的回答,如金石落地。
既是對兒子的承諾,也是對自己的誓言。
就在這時,周遭雨聲驀然一低。
一縷黑色的影子從上而下壓了下來,像一座大山一樣壓住了母子兩人。清冷的檀香被寒風吹著四處飄散。
云芷的脊背瞬間繃緊如滿弓——無需回頭,她知道是誰來了。
攝政王,蕭墨寒。她名義上的夫君。
隨行的管事嬤嬤和丫鬟早已經嚇癱在地上,偌大的庭院中只有蕭澈細小的抽泣聲。
云芷緩緩抬起頭來,望見那雙幽暗的眼睛。黑夜把他的大部分臉龐隱沒于黑暗之中,只有兩道冷酷的眼神透出來,好像可以洞穿所有東西。
無數念頭從她的腦海中電光石火地閃過。她把兒子抱得更緊,全身戒備。
然而,蕭墨寒的舉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他向前跨出一步,黑金滾邊的玉袍下擺,在濡濕的青石地面上迤邐而過,寂無聲息。
他的目光越過云芷,定格在她懷中抽噎的孩子身上。
“男子漢,流血不流淚?!?/p>
他的聲音不高,卻在寂靜的夜里,帶著金戈鐵馬的冷硬。
蕭澈被這陌生的威嚴嚇到,哭聲都卡在了嗓子里,瞪著一雙淚眼汪汪的眼睛,看著山岳般的男人。
云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澈兒很害怕,可是這個男人對敵人狠毒,對自己人也從不留情面。
可下一刻,蕭墨寒竟在她面前,緩緩蹲了下來。
這個動作讓云芷徹底怔住。
權傾朝野、俯瞰眾生的攝政王,竟會為了一個孩子屈尊降貴。
他的視線與蕭澈齊平。
“你夢到,有人追你娘親?”他問,語氣平靜無波。
蕭澈抽噎著點頭。
蕭墨寒的聲音低沉清晰地說道,“你的母親并不是被逼迫抓捕的,而是為了追捕壞人才會去打獵。”?!?/p>
這句話讓云芷心頭劇震!
她猛地看向他,試圖從那深邃的眼中讀出絲毫端倪。
獵殺?
他在…點撥她?
蕭澈不懂這個意思,只是覺得娘親會被傷到,嘴一癟,眼淚又在眼眶里打轉。蕭墨寒回答得很干脆。
他伸出自己的手,這雙曾經掌握生死、使朝廷戰栗的手。
云芷以為他會做些什么對澈兒不利的事情,便本能地將兒子擋到自己身后。
蕭墨寒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抬起腦袋來,掃了一眼她,眼神里有股復雜難辨的情緒,說不上來是不痛快還是打量,卻摻和進了一些…她猜不透的意思。
他沒有收回來,反而是生疏地拍了拍蕭澈的脊背,“你娘親比你想象中厲害?!斑@世上,能傷到她的,還沒出生呢?!?/p>
他的這句話,倒不如說是在宣告著一個事實。
他說道,起身,居高臨下看著云芷,“把他抱回去,要是著涼了,本王找你算賬”。一如既往霸道的命令語氣。
可云芷的心,亂了。
她懷中的蕭澈慢慢地停止了哭泣,一雙又紅又腫,好奇的眼睛看著蕭墨寒,一時之間忘記了反應。
這個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先是出現在破廟外面“剛好”的位置,替她擋住皇后的爪牙,現在又以這樣的方式安撫澈兒,竟然還說出了這樣的話。
他知曉了多少,是試探,抑或是另一種形式的護持,云芷抱著蕭澈起身,孩子的體重令她腳下打滑,差點兒絆倒。
幾乎同時,一只手牢牢地托住了她的手,這個人是蕭墨寒。
他手掌心發燙隔著幾層衣裳,依舊有燒灼般的溫度。
云芷被電了一樣收回手,冷冷后退了一步:“多謝王爺,我自能行”。
蕭墨寒沒說話,收回了手背到身后,轉過身向清芷院正屋而去,高大的身影帶起一種難以抗拒的壓迫。
云芷猶豫了一瞬,還是追了上去。屋里暖意襲來。
管事嬤嬤早就利落地把燈點上了,端上熱茶。
蕭澈可能是累得哭了,也有可能是因為有蕭墨寒的存在使得他的心里多了一份特別的安靜,趴在云芷身上眼皮就合上了。
云芷輕輕地把蕭澈安置在床上,仔細地整理好被子角。待她轉過身子時發現,蕭墨寒正坐在桌子旁邊玩著一只冷釉茶盞。修長的手指看似隨意其實蘊含著捏碎一切的力量。
“王爺深夜前來,有何貴干?”云芷率先打破令人窒息的沉寂。
如果本王不來,還不知道王妃有夜不歸宿的習慣。
“事出有因”。云芷不欲多言。
“???”他挑眉,嘴角勾起一絲冷酷的笑容,“本王倒想知道,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讓你把親生兒子留在府里,哭得都要虛脫了”。
話語如刀,直刺進云芷最痛的地方,壓抑著的恐懼和委屈一瞬間就變成了怒火:“王爺是在質問臣妾?那你明白臣妾為什么一定要去的原因了嗎?
蕭墨寒放下了茶盞,大步沖上來,魁梧的身軀仿佛要將周遭燭火吞噬一般,二人距離不足一丈。
他吐出四個字,聲音沉冷,“是為了三百云氏族人?還是為了反抗皇后的內廷衛隊私自設置,任意拘押?”?!?/p>
云芷的詰問猶如泣血杜鵑在寂靜中迸發出來,把空氣中的緊張推向最高點。
蕭墨寒目光愈加的深沉莫測,云芷掌心冷汗滲出,心跳聲如同擂鼓一般。
她清楚這次的任務兇險—身為攝政王他怎會不知道皇后私自組建衛隊,誣陷他人之事?
短暫的死寂之后,他再開口時語氣決絕,“既然你知道了內情,那就該知道,想要扳倒皇后,還有別的辦法…”
“與我無關?”云芷含淚打斷,“王爺是說這件事與我云家滿門的冤屈無關
他猛然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骨骼。
“云芷,休想亂來!”
“那族人的安危又如何?”她反問道,“他們還能有出路嗎?”。
蕭墨寒默然盯著她,目光沉凝道“不會有性命之憂”,說完便猛地松開手,就如掙脫了枷鎖,轉身離開。
背影漸遠的時候,一枚信封從他的袖子里面飄了出來,準確無誤地掉到了案幾上。云芷愣在原地,心情起伏。
“暫無性命之憂”是什么意思?后來他又做了哪些事?她走到案前,視線落到無名的信紙上,是蕭墨寒留下來的嗎?
猶豫以下后,她伸出手去摸信。指尖觸到信封的瞬間,一股怪異的感覺攫住了她,她的血液仿佛凝滯了一般,信封上只有兩個字“親啟”。
筆跡剛勁有力,力透紙背—她絕對不會認錯的,就是當年那道誅滅云氏滿門詔書上所用的筆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