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師傅,為何發笑?庭琚不解地問。
我,只是想笑,沒有緣由。耿師傅說。
在你的眼里,我依舊是一個孩子,什么也不懂。庭琚不緊不慢地說。
我只是想,你從小嬌生慣養,何必過早來這里受累?
學藝要趁早,我倒覺得自己來的晚了。庭琚倒背著手,嚴肅地說。
少爺,你真行。耿師傅說。
耿師傅,《紙坊雜字》我快會背了。庭琚說。
耿師傅領著庭琚,在蒸汽繚繞的泡皮間來回走動。
室內有數個池子,由水槽導入熱水。壁上刻著記號,里面泡著樹皮、谷草等原材料。
耿師傅耐心講解材料浸泡的火候,庭琚認真聆聽。
泡皮間溫度高,沒過一陣,庭琚的衣服便被汗水浸透了。他學著耿師傅的樣子,只穿了一個褲頭,光著膀子和四肢。
耿師傅望著庭琚哈哈大笑。
庭琚又問:耿師傅,怎么又笑?
耿師傅說:這回,你倒不像少爺了,真成了學徒。
庭琚仰起頭道:那還用說,我可不是繡花的枕頭。
干了一陣,庭琚去隔壁看程大方。
幾年光景,程大方已經長高一大截。兩人相見,分外親熱。庭琚把幾枚桔子塞給大方,讓他吃。大方留下一枚,剩下的都捧給師傅。
過了一會兒,大方便跟著師傅去干活。庭琚在旁邊瞅了一陣,便又回了泡皮間。
中午,庭秀和庭琚回家吃飯。李何氏見庭琚的衣裳布滿汗液,趕忙讓他換了一身。田媽拿起臟衣服,直夸庭琚干活賣力氣。李何氏心里喜歡,對庭琚說:你父親出門了,下午在家養精神,明天好好聽張先生的文化課。庭琚說:好吧。
用過飯,庭秀又去了紙坊。趁著母親在后室休息,庭琚偷偷溜出了門。
炎炎夏季,太陽像火爐一般炙烤著大地。
庭琚跑到庭高家的房檐下,隔著窗孔向里望。李陳氏側身躺在炕上,已經睡著。庭高正燥熱難耐,抓耳撓腮。庭琚一揮手,庭高便心領神會,嗖地滑下炕沿,趿拉著鞋,到了門外。
庭高低聲說:洗澡去。庭琚使勁點了點頭。
于是,兩人迅速奔向村東的小河套。
傍晚時分,庭琚和庭高才從河套回來。他們手里都拿著一小截細柳條,上面串著一溜兒手指大小的草魚。
李青河已經從紙坊回來,正對著半碟花生米喝著小酒。
李陳氏看到兩個孩子衣服濕透,驚的一哆嗦,把他們攔在門外。她拉住庭琚的手,低聲問:侄兒,怎么這樣?
庭琚笑了笑,毫不在乎地說:嬸嬸,我們路過東邊河套,順便撈幾條魚回來,給叔叔當下酒菜呢。
李陳氏一跺腳,對庭琚說:哎呀,萬一嗆水,可了不得。說完,她抬腿給了庭高一腳,斥道:顯庭可是聽話的孩子,你別把他帶偏了。
庭高死死地把住柳條,沒有讓魚落在地上,嘴里說:娘,爹在家嗎?讓他去告訴大伯他們,今晚庭弟住咱家。
李陳氏說:那能行嗎?咱家的土炕太硬實,怕顯庭睡不習慣。
庭琚說:嬸嬸,我就在這里睡,今晚不回家了。
李青河聽到外面對話,走了出來,問庭琚:侄兒,你真要在我這兒過夜?
庭琚點著頭說:是啊,叔叔。
李青河驚喜異常,喊道:好啊,我去告訴你爹娘一聲,叫他們放心。說完,一路小跑著去了庭琚家。
庭高對母親說:娘,把這些魚燉了吧。
李陳氏歡喜地點頭,從了孩子的心愿。
過了一陣,李何氏拎著一盞燈籠來到李青河家。她想把兒子帶回去睡,庭琚堅決不答應。李何氏不好再說什么,與李陳氏聊了一會兒家常,便走了。
庭琚望著母親的紅燈籠在路上一點點消失,總算放下心。
李陳氏特意煮了三個雞蛋,給庭琚兩個,給兒子一個。庭琚自己只吃一個,另一個塞到李陳氏嘴里。李青河夾了一條煮小魚,皺著眉頭嚼了老半晌。李陳氏臉色通紅,在庭琚的強迫下把雞蛋咽了。
庭琚正跟張泉先生學習古詩,程大方來了。他沒有進屋,趴在窗臺外沖庭琚招手。庭琚手里拿著書本,望了一眼張泉,沒動。張泉見了,背著手走出屋去。
先生,掌柜的讓我叫顯庭過去,有話問他。程大方緊張地說。
是真的嗎?張泉盯著程大方的眼睛說。
真的,打死我也不敢說謊。程大方說。
張泉點點頭,進屋告訴庭琚跟大方去見他父親。庭琚聽了,心里犯怵,卻又不敢不去,只好跟先生告辭。
到了走廊,庭琚悄悄問大方:我爹找我干啥?
程大方說:我可不知道,你這幾天沒干啥壞事吧?
庭琚想了想,嘟囔道:愛咋咋地吧。
李青云坐在中堂的靠椅中,沉著臉,一只手放在八仙桌上,一只手搓著黃花梨手串。庭琚進來,給父親深深施了一禮。
顯庭,你在紙坊學的如何?李青云問。
爹,我快會抄紙了。庭琚說。
是嗎?那你告訴我怎么“下托子”?李青云問。
提著簾子,來回擺,來回擺。庭琚結結巴巴地說。
就這些?你到底還是沒弄明白。李青云敲了敲桌面,詳細地把抄紙要領,特別是“下托子”的步驟說了一遍。
庭琚小心聽著,腦門上冒出了汗。
你這樣,什么時候才能把手藝學到手?李青云怒道。
爹,我是用心學呢。庭琚小聲地說。
我看你是在應付!李青云說完,嗖地站起來,拿起膽瓶里的雞毛撣子,上前照著庭琚的屁股打了三下。庭琚低著頭,不敢言語。
我在你這個歲數,都能獨立操作了,我看哪,就是把你慣壞了。李青云怒氣沖沖地說。
李何氏聽到這邊動靜,趕緊跑出來,掀開庭琚褲子,看到他屁股上有幾道青印,心疼的落了淚。
不用管!李青云推開了李陳氏。
顯庭,你可得爭氣啊,李何氏一邊說話一邊擦淚。
爹,我錯了。庭琚撲通一下跪在父親眼前。
又到了去紙坊干活的日子。庭琚給耿師傅偷偷帶來一只燒雞,見面就塞到他手里。耿師傅說:少爺,這可不行。庭琚站好身子,雙手抱拳,給耿師傅行了個大禮。
耿師傅,我爹讓我告訴你,對我嚴加管教,不聽話就打。庭琚說道。
好好教可以,打可不敢。耿師傅小聲說。
告訴你吧,我爹打我可狠了,你怎么著也比他下手輕。庭琚說。
耿師傅點了點頭,又趕緊搖頭,臉色漲的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