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在身邊涌動,手腕卻被秦滄牢牢握著,他寬大的袖袍隔絕了喧囂推搡,只余他掌心傳來的溫度。
辛綰忽被一陣焦甜的栗子香吸引了去,秦滄停下腳步,松開了她的手。
只一瞬,擁擠的人聲似乎又近了。
“捂捂手。”他將一包剛出鍋、熱騰騰的糖炒栗子塞進她懷里。
辛綰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他已極自然地拿起一顆,有些笨拙地與那燙手的硬殼斗爭,直到剝出一顆金黃的栗子肉,遞到她的唇邊。
微怔之后,她就著他的手吃了。
栗子很軟,很糯,甜意從舌尖化開,她不由自主的眉眼彎彎:“好吃。”
秦滄不再多言,只一顆接一顆地剝,動作從生疏到流暢,剝好的栗子幾乎都進了她的口。他吃得很少,目光落在她臉上,看她眼底因為一點甜食而漫上的滿足。
辛綰抱著懷里的油紙包,暖烘烘的,可心中那點澀意又漫了上來。
他總是這樣,好的時候,能將人寵到天上去。
兩人走了一段,在一個賣瓷器的攤子前停了下來。
攤主見秦滄氣度不凡,身旁又伴清麗佳人相伴,連忙招呼:“這位爺,給您和夫人買對杯子吧,寓意頂好,一輩子!和和美美一輩子!”
辛綰目光落在那對杯子上,釉質(zhì)粗糙,畫工也潦草,實在算不得佳品。她輕輕搖頭:“再看看吧。”
身旁的秦滄卻已伸手將那對杯子拿了起來,噙著笑意重復(fù):“寓意好就好。”他甚至沒問價錢,隨手便拋給攤主一小塊碎銀,“不用找了。”
攤主喜出望外,連聲道謝。
辛綰忍不住輕輕拽了下他的衣袖,小聲嗔怪:“哪有你這樣花錢的,這杯子哪值這些……”
“這就開始管起爺?shù)你y子了?嗯?倒有幾分主母的派頭了。”
他的愉悅毫不掩飾,溫?zé)岬臍庀⒎鬟^她耳畔,惹得她耳根發(fā)熱,別開臉去。
主母,這兩個字重重落在她的心上。
秦老將軍的話言猶在耳。
秦滄的正妻之位,秦府的當(dāng)家主母,必定得是家世顯赫、品行端方、能為他仕途助益的高門嫡女。
而不是像她這般的罪臣之女。活在世人輕蔑的竊語和異樣的目光里,即便被他用錦衣玉食嬌養(yǎng)著,也終究是見不得光的外室。
方才因他貼心的舉動而產(chǎn)生的暖意,瞬間被冰冷的現(xiàn)實澆滅,只余唇邊一抹極淡的笑意。
不遠處傳來陣陣喝彩聲,攤位前圍了不少人。辛綰湊近一瞧,原來是個用小型弩箭射靶的游戲攤,各式精巧的花燈懸作彩頭
她見其中一盞兔子燈,用素絹糊成,點綴的眼睛像紅寶石活靈活現(xiàn),目光不由得被吸引。
“喜歡那個?”秦滄注意到她的視線。
辛綰點頭,眼中流露出懷念:“小時候,父親也曾親手給我做過一盞這樣的兔子燈,我就提著它上街,給每個街坊鄰居都炫耀一遍。”
秦滄聞言,立刻拉著她擠到攤前:“老板,這燈如何得?”
老板見來了貴客,忙笑道:“公子好眼力,這兔子燈是咱這攤子的頭彩。規(guī)矩簡單,十文錢,十支弩箭,若有八支正中紅心,這攤上的燈,隨您挑!”
秦滄心想,自己拉弓射箭是戰(zhàn)場上看家的本事,百步穿楊亦不在話下,區(qū)區(qū)玩具弩箭,又有何難?他當(dāng)即付了錢,從老板手中接過那木弩。
然而,第一支箭射出,卻堪堪擦著靶子邊緣飛過。
周圍頓時響起幾聲嗤笑,有人低聲議論:
“瞧那架勢,還以為多厲害呢!”
“就是,裝得挺像,原來是個花架子啊。”
秦滄挑眉,以為是手感生疏。
第二支箭搭上,他凝神屏息,仔細瞄準,再次激發(fā)。
這一回竟又脫靶了!
這下,四周的哄笑聲更大,有人高聲調(diào)侃:“這位爺,要不還是算了吧,省點錢給姑娘買糖吃呀!”
“將......”辛綰意識到不妥,臨時改了口,“爺,不然還是算了,這花燈我不要了。”
“那怎么行!”秦滄的臉色沉了下來。
他仔細檢查手中的弩具,發(fā)現(xiàn)這弩的準星竟是歪的,弩臂的力道也調(diào)得十分刁鉆。
誰能想到,這個較真于一盞花燈的男人,是在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的煞神,是掌控著大昭最精銳軍隊的統(tǒng)帥。這樣一個權(quán)勢滔天、強悍無匹的男人,此刻卻愿意為一個女子駐足街市,研究一把動了手腳的玩具弩。
她看著他第三次舉起弩,全憑多年沙場練就的、近乎本能的手感和對力道精準的控制。
“哇哦!”
“這下有了。”
第三箭,正中紅心!
方才的嗤笑聲戛然而止。
第四箭,第五箭……直至接下來的七箭,秦滄箭無虛發(fā),支支釘入靶心,圍觀人群爆發(fā)出喝彩。
攤主在一旁早已看得額頭冒汗,連連用袖子擦著,心里暗道今日真是撞上鐵板了。
見秦滄放下弩,他趕忙上前作揖:“公子真是神技!小人、小人小本買賣,實在……還請您高抬貴手……”
秦滄也不計較他對弓弩做了手腳之事,只指著那盞最精致的兔子燈道:“拿來吧。”
辛綰望著他被燈火映亮的側(cè)臉,心頭驀地一軟,仿佛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她想,她在他身邊待了三年,若說半點不曾動心,那她的心,可真是石頭做的了。
“給你。”
辛綰接過兔子燈,光影在她眼底跳躍。
“將軍,若您沒有綰綰,是否也會對別的女子這般......這般好?”
“不會。”
秦滄抬起眼,沒有任何遲疑。
“將軍為何如此肯定?”
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將她完全籠罩在屬于自己的領(lǐng)域里,指尖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視自己眼中不容錯辨的篤定與強勢:“我不回答這種假設(shè)的問題。”他語氣沉緩,卻帶著斬釘截鐵的力度,“你既成為我的人,這一生便都是我秦滄的人,沒有放手這一說。”
原來他的“不會”,是絕對掌控的自信。
而她的沉默,卻是因為深知命運從不輕易許諾圓滿。
她知道,他們之間總有分別這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