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帶他們一起回去?書院不是六月底放假嗎?”盼兒有些驚。
一大早的她剛醒,相公就跟他說了這件事。
“我想過了,今日五月十六,我六月底動身回京城,府城到和縣的來回十日除了,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我沒打算到處跑,不想太多的應酬,抽空就教教他們唄。
再說這次回去說不定春燕要跟孟濤成親,他們倆年紀都不大,晚一兩年也成,可我跟孟濤短時間可能都很忙,在大理寺我們都是新人。
何況孟家人這次不一定會跟著去京城,你說一兩年后他們再成親麻煩不麻煩?還不如趁這次熱熱鬧鬧把親事辦了,大不了晚上一年圓房就是,我都能,孟濤就不能?”
不等盼兒瞪他。
他繼續說,“許巍這次回去一定要成親的,小舅是他唯一的妹夫,不去可能不好。
不過,最主要的是他們這些人都想回去一趟,我教的不會比他們先生差,馬車又是現成的,何樂而不為呢?”
盼兒一想也是。
“昨日小舅母問我什么時候要孩子,我說我們還沒有”
陳知禮笑起來:“真正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小舅也問我了,盼兒,明年下半年我們就會有小娃娃了。”
正在早餐,一個衙差送來了三張請帖,原來是新知府周大人請他們晚餐的。
顧川忙帶著人下去用茶,一個小荷包也塞進衙差的手里。
“新知府不知道人是怎么一個性格,相公,晚上不可以多喝酒,喝酒最是耽誤事。”
“我知道。”陳知禮咽下一口小煎包,放下飯碗,“慶洲府這次帶我們一起有十幾個進士,不知道是不是都請?不管怎么說,新科進士回鄉,知府大人宴請也是情理之中,你們不必擔心。”
因為大家都想回去, 吳再有幾個人早餐之后去書院讀書,隨便請了長假。
先生一聽他們回去不會耽誤讀書,傳臚官還會仔細教他們,那還有什么好說的?
文元、高澤他們則帶一部分人拿著盼兒的清單去街里補貨。
暮色四合時,陳知禮換上了那件靛青色直裰。
盼兒為他重新束發,插上一支白玉簪,又取出一塊青玉佩掛在他腰間。
“這塊玉佩是我娘去年去寒絕寺求來的,說是能避邪祟。”
盼兒的手指輕輕撫過玉佩上的蓮花紋,“今晚戴著它去吧。”
陳知禮握住妻子的手,發現她指尖微涼:“你擔心什么?”
盼兒搖搖頭:“你別多想,就是給你帶著,我沒預感到什么事,不過出門在外,酒一定不能多喝。”
窗外傳來許巍的嗓門:“知禮,準備好了嗎?該出發了!”
陳知禮應了一聲,轉向盼兒:“放心,我與許巍、孟濤會注意的。他們倆都是謹慎之人,大事上從不糊涂。”
盼兒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錦囊:“這里面是解酒丸,若有人勸酒太過,含一粒在舌下。”
她頓了頓,“還有...無論周知府說什么,你都且聽著,莫要急著表態。”
陳知禮笑著將錦囊收入袖中:“夫人教誨,為夫謹記。”
府衙派來的轎子已候在門外。
許巍穿了一身嶄新的寶藍色長衫,顯得格外精神;孟濤則一如既往地沉穩,著一身天青色衣袍。
三人上了轎,穿過漸漸安靜的街道,向知府衙門行去。
慶州府衙很是氣派。
朱漆大門前立著兩尊石獅,怒目圓睜,威風凜凜。
衙役見他們到來,立刻上前引路。
穿過幾重院落,來到后衙的花廳,這里燈火通明,隱約傳來絲竹之聲。
“三位進士老爺到!”衙役高聲通報。
花廳門開,一位四十出頭、面容清癯的男子迎了出來。
他身著常服,腰間玉帶彰顯著身份,笑容恰到好處地掛在臉上。
“久仰三位大名,今日得見,實乃周某之幸。”周知府拱手行禮,聲音不疾不徐。
陳知禮三人連忙還禮。
周知府神采奕奕,舉手投足間透著久居官場的從容。
花廳內已擺好宴席,主賓落座。陳知禮注意到,除了他們三人,果然除了幾個衙門官員,還有另外一些新科進士在場。
他松了一口氣。
一陣寒暄。
……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周知府放下酒杯,狀似隨意地問道:“聽聞陳進士將任職大理寺?”
陳知禮心頭一緊,面上卻不顯:“大人消息靈通。下官確實蒙恩授大理寺寺丞一職。”
“大理寺好啊。”周知府捋須微笑,“李寺卿為人剛正,最是賞識青年才俊。
陳進士入大理寺,倒是趕上了好時候。”
周知府笑道:“三位可知本官此前任何職?”
許巍拱手:“聽聞大人在京任戶部郎中,去年底才調任慶州。”
“不錯。”周知府點頭,“本官在戶部時,曾與大理寺多有公務往來。”
周知府又轉向許巍和孟濤等人,問了些家常話。
席間有官員提議道:“今日幾位新科進士光臨,何不吟詩助興?周大人的詩才在京城時就是有名的。”
周知府擺手謙讓,目光卻落在陳知禮身上:“久聞陳進士殿試時那篇策論深得圣心,想必詩才也是不凡。”
這是避不開的考題了。
陳知禮有些無奈,周知府是要通過詩詞試探他們的志向與立場。
“下官慚愧,愿拋磚引玉。”陳知禮略一沉吟,望向窗外庭院中的一叢翠竹,朗聲吟道:
“虛心抱節自凌云,
不逐群芳爭早春。
待到雪霜消盡后,
青青依舊見精神。”
席間靜了一瞬,隨即周知府拍掌贊道:“好一個青青依舊見精神!陳進士此詠竹詩,托物言志,妙哉!”
許巍和另外兩名新科進士也各自賦詩一首。
周知府聽罷,笑容更深:“各位果然才學過人。本官也獻丑一首。”
他沉吟片刻,吟道:
……
……
莫道書生無膽氣,
敢為天下斬荊棘。”
詩畢,周知府目光灼灼地看著大家。
陳知禮心中暗驚,這詩鋒芒畢露,幾乎是在明示某種立場。
他謹慎地贊了幾句,卻不接那斬荊棘的話頭。
宴席將散時,周知府忽然沖陳知禮壓低聲音:“知禮可知,大理寺近日將有大事?”
陳知禮心頭一跳:“請大人明示。”
“本官也是聽聞。”周知府捋須道,“李寺卿母親年事已高,恐…。朝中各方都在關注這個位置。”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陳知禮笑笑。
回程的車子里,三人沉默不語。
直到遠離府衙,許巍才長出一口氣:“這位周大人,句句話里有話,聽得我后背都濕了!”
陳知禮笑笑不語。
大理寺卿李輝母親的確年事已高,但她卻不會很快讓兒子守孝,硬生生拖著并不健康的身子,活了十年之久。
十年后,快六十歲的李寺卿回家守孝,從此再也沒有復出。
接他位置的就是如今的寺正劉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