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司會審最終結案的奏疏,一刻也不敢耽誤,被連夜送入宮中。
皇帝趙珩的朱批同樣來得異常迅速,只有一個字,卻帶著千鈞之力:
“準!”
這道朱批,徹底宣告了齊王趙弘及其黨羽的最終命運。
次日清晨,天牢最深處那間陰冷的囚室門被打開。
昔日煊赫的親王,如今形容枯槁、眼神空洞,如同提線木偶般被兩名面無表情的宦官架起。
沒有掙扎,沒有咆哮,只有一片死寂的絕望和眼角滾落的淚珠。
一根冰冷的白綾懸于梁上,片刻之后,一切歸于沉寂。
消息傳出,京城最后一絲關于齊王可能翻身的幻想徹底破滅,暗流涌動的余波也仿佛被這股凜冽的寒意徹底凍結。
隨著齊王伏誅,三司會審塵埃落定,大理寺那令人窒息的忙碌終于開始緩解。
堆積如山的卷宗被分門別類歸檔入庫,牢房里的人犯依據判決結果被分批押往各處刑場、流放地或保釋。
衙門里彌漫著一種劫后余生般的疲憊和松懈,此案從開始到結束歷經好幾個月。
李濤特意將后續的瑣碎事務,尤其是齊王伏誅、余黨行刑等具體執行環節,都攬在了自己身上,不再讓陳知禮沾手。
他看著陳知禮清瘦卻依舊挺直的背影,眼中充滿了復雜難言的情緒。
這近三年的相處,他親眼見證了這個年輕人如何從一個初出茅廬的寺丞,蛻變為足以攪動朝野風云的能臣干吏。
陳知禮展現出的智慧、膽識、縝密,以及對律法的深刻理解和近乎冷酷的執行力,都讓李濤驚嘆不已。
這哪里是個尋常官員?分明是深埋于璞玉中的稀世珍寶,越挖掘,越讓人忍不住心生歡喜和……惜才之心。
“知禮啊,”李濤在值房單獨叫住了陳知禮,語氣溫和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慨,“這些日子,辛苦了。剩下收尾的事,老夫來處理,你也該好好歇息幾日,陪陪家人了。”
“知禮謝大人愛護!”
李濤頓了頓,看著陳知禮感激的眼神,終究還是忍不住試探道:“經此一役,大理寺上下,皆服膺于你的才干。
胡少卿……唉,他能力是有的,只是這次累垮了身子骨,前幾日私下跟老夫透了底,想尋個清閑些的差事調養。
老夫年紀已高,這位置……”他目光灼灼地看著陳知禮,“遲早是要交出去的。你……可愿擔此重任?”
李濤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在他心中,陳知禮就是大理寺卿最完美、最理想的接班人!
他甚至已經在盤算,等最后這點事情處理完,就向皇上遞上辭呈,極力推薦陳知禮接任。
以陳知禮此次立下的不世之功,加上自己在朝中的幾分薄面,此事成功的可能性極大。
他相信,陳知禮坐鎮大理寺,依他的能力,定能開創一番新局面。
如此他也能安心在家養老了。
然而,陳知禮的反應卻大大出乎了他的預料。
陳知禮聞言,神色依舊平靜,并沒有他想象中的喜形于色或者暗中歡喜。
他恭敬地對李濤行了一禮,聲音清晰而堅定:“多謝李大人抬愛,下官感激不盡。只是……”
他抬起頭,目光坦然地迎上李濤錯愕的眼神,“下官……已向吏部遞了外調申請。懇請陛下恩準,外放江南余杭府。”
“什么?!”李濤猛地站起,眼睛瞪得溜圓,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外調?余杭?知禮,你……你可知道你在說什么?這大理寺卿之位……”
他急得幾乎語無倫次,苦心孤詣為對方鋪好的青云之路,對方竟毫不留戀地要舍棄?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陳知禮再次躬身,語氣誠懇卻不容轉圜:“李大人息怒。下官深知大人栽培之心,銘感五內。
然大理寺卿位高權重,非下官年輕識淺所能勝任。
且此次風波,下官深感疲憊,亦思慮家人安危。江南余杭,富庶安寧,下官愿去地方歷練,造福一方百姓,亦求一份安穩。
而且大人應該知道我夫人的遭遇,她自出生被人陷害流落外面,六年前才認回娘家,因為我的緣故一直不能承歡膝下,我想外放江南,多少也有考慮這方面。
此乃下官深思熟慮之請,望大人體諒。”
李濤看著陳知禮,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化作一聲長長的、充滿無奈和惋惜的嘆息。
他頹然坐回椅中,仿佛一瞬間又蒼老了幾歲。
他明白了,這個年輕人,志不在此。他看重的安穩,與自己為他設想的權柄之路,背道而馳。
雖然機會難得,但他也不能說他的決定就不好,如果方方面面考慮,包括他的年紀過輕,外放幾年確實也很好。
他到現在都未滿二十二歲。
與此同時,陳知禮那份言辭懇切、請求外放江南余杭府為官的奏疏,也擺上了皇帝的御案。
皇帝趙珩剛剛批閱完三司會審的最終奏報和齊王伏誅的確認文書,心頭一塊巨石落地。
他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目光落在陳知禮那份奏疏上。
“懇請外放余杭?”皇帝眉頭微挑,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是了然,甚至……一絲難以察覺的輕松。
說實話,如何封賞陳知禮,一直是壓在他心頭的一個難題。
功勞太大,大到他這個皇帝都覺得賞無可賞!加官進爵?大理寺正已是正五品,再升,要么頂替胡少卿了。
要么調入中樞其他要害部門,無論哪種,都意味著陳知禮在京城這個權力核心的位置將更加顯赫,權勢更盛。
這固然是酬功,但他的年紀畢竟太年輕,為官也沒有幾年,資歷實在是淺了。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做起事來雷厲風行,硬是幫他干掉了定遠候府,
現在好了,陳知禮自己主動請求外放!而且是富庶卻遠離權力中心的江南余杭!
“余杭知府,正四品……倒也匹配他此次功勞。”皇帝沉吟著,指尖在奏疏上輕輕敲擊,“去江南待些年也好……江南雖富庶,畢竟遠離中樞,權柄有限。
既能讓他遠離是非之地,避免樹大招風,也能讓朕……眼不見心不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