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辭這番純粹出于“打工人續航”考慮的鍛煉,落在室友眼中,就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
趙振從手機屏幕上抬起頭,看著陽臺上那個揮汗如雨的背影,忍不住壓低聲音感慨。
“我靠,你看辭哥?!?/p>
“剛演完那么一場耗盡心力的戲,回來就加練體能?!?/p>
“這就是頂級藝人的自我修養嗎?太他媽可怕了!”
陳默也推了推眼鏡,表情嚴肅地點了點頭。
“合理分配精力,保持身體機能的最佳狀態,這是一個演員最基本的職業素養?!?/p>
“江辭的成功,不是偶然。”
江辭做完最后一組卷腹,汗水浸濕了額前的碎發,胸膛劇烈起伏。
他擦了擦汗,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林晚。
電話幾乎是秒接。
“喂?江辭?畢業大戲演出結束了?”
林晚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疲憊,但依舊干練。
江辭開門見山:“晚姐,畢業大戲演完了?!?/p>
“效果不錯。”
他言簡意賅地匯報。
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順便一提的小事,又補充了一句。
“對了,華星影業的魏松導演去看了。”
“好像對我有點意思,讓他助理留了名片,說之后有個新項目想聊聊。”
他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今天食堂的菜色。
電話那頭,陷入了長達數秒的死寂。
幾秒后,林晚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極力壓抑的震驚。
“誰?華星的……魏松?”
“嗯?!苯o應了一聲。
“他……看上你了?”
“應該是吧。”江辭回答得有點不確定,“具體沒說,就說有個新項目?!?/p>
林晚那邊,又是一陣沉默。
江辭甚至能腦補出她此刻在大腦里,瘋狂檢索“魏松”近期所有公開動向的畫面。
魏松!
那可是國內導演圈里,真正的藝術豐碑!
他的電影,從不為資本折腰,只為藝術服務。
能演他的戲,哪怕只是一個配角,都意味著一只腳踏進了電影圈的核心層。
而江辭,這個還沒畢業的學生,居然被他看上了!
林晚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江辭,這件事非常重要。魏導的項目,很可能是他籌備了很久的那部歷史片,投資……超過五個億?!?/p>
她刻意加重了“五個億”的讀音。
“五個億”的事情,江辭早從劉國棟口中聽說了。
他仍用一種充滿求知欲的、無比誠懇的語氣,問道:
“晚姐。”
“那個五個億的歷史片……”
“它……保熟嗎?”
保熟嗎?
這三個字,讓林晚感覺一股熱血直沖頭頂,眼前都有些發黑。
五個億的S 級歷史大制作!
電影界的藝術巔峰!
未來影帝的搖籃!
你他媽問我……保熟嗎?!
電話那頭,她強忍著把手機砸出去的沖動,從牙縫里地擠出聲音。
“江辭?!?/p>
“你在說什么?”
江辭完全沒聽出她語氣里的殺氣。
他還以為晚姐沒聽懂,于是又耐心地解釋了一遍。
“就是……悲情戲的成分,熟不熟?”
“能不能讓觀眾看了,哭得死去活來,肝腸寸斷,最好是看完之后一個月都緩不過來的那種。”
“最好再有點虐戀情深,愛而不得,生離死別……”
江辭掰著手指頭,認真地盤點著那些能高效產出“心碎值”的經典元素。
他越說越興奮,完全沒注意到電話那頭的林晚,已經從震驚,轉為了驚恐。
林晚聽著他那套頭頭是道的“悲情戲碼”,猛然想起一件事。
江辭在拍完《宮謀》青年將軍的戲份后,她給他推劇本,他當時問過一模一樣的問題。
一個荒誕又可怕的念頭,如同驚雷劈開了她的思緒。
這小子……
該不會是受了什么刺激,精神出問題了吧?
難道是演《戀愛的犀牛》入戲太深,把馬路那種偏執、神經質的勁兒,帶到現實里來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林晚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一個天才演員,最怕的就是走不出來。
她不希望江辭最終成為個為戲癡狂的瘋子。
“江辭?!?/p>
林晚的聲音陡然沉了下去,每個字都透著凝重。
“你現在在哪?”
“宿舍啊?!苯o莫名其妙。
“你老實告訴我,”林晚的語氣,鄭重得像是在進行臨終關懷,“你現在……感覺自己還好嗎?”
“分得清自己是江辭,還是馬路嗎?”
江辭:“???”
他愣住了。
這都什么跟什么?
我不就是想找個班上,多掙點KPI續命嗎?
怎么就扯到精神問題上去了?
“晚姐,”江辭哭笑不得,“我好得很,剛做完一組平板支撐,核心穩得一批?!?/p>
“我就是單純地,想了解一下項目前景?!?/p>
“前景?”林晚的聲音拔高了八度,“魏松導演的男主角,一步登天,這就是前景!”
“這跟悲不悲情,有什么關系!”
江辭看著陽臺外的夜色,感覺到了跨服聊天的深深無力感。
……
與此同時。
一棟擺滿了各種戲劇理論書籍的書房里。
夏夢的父親,正捏著自己的手機,陷入了長久的呆滯。
他的面前,攤著一本他親自撰寫的《后現代戲劇表演結構主義解析》。
書上的每一個鉛字,此刻都顯得那么陌生。
他咀嚼著女兒剛才從電話里,拋過來的那個詞。
一種能擊潰技術流的,內核是幽默的表演?
這是什么東西?
布萊希特的間離效應?
阿爾托的殘酷戲劇?
還是達達主義的行為藝術?
他那被無數理論武裝起來的大腦,此刻瘋狂運轉,卻找不到任何一個可以匹配的詞條。
他幾十年來建立的,那套嚴謹、精密、不容置疑的技術戲劇理論,在“幽默這兩個字面前,出現了看不見的裂痕。
“小夢……”夏教授艱難地開口,“你說的這個……能再具體描述一下嗎?”
電話那頭,夏夢沉默了很久。
她也無法描述。
要怎么跟她那滿腦子技術理論的父親解釋?
解釋江辭是如何用“八百字心得報告”把她從馬路和明明的世界里一腳踹出來的?
解釋他是如何在排練廳里,用一種近乎平靜的復述,讓她積攢了二十年的情緒徹底決堤的?
他那個人,本身就是一種無法用理論歸類的存在。
最終,夏夢放棄了。
“沒什么,爸,我就是隨便問問。”
她掛斷了電話,看著宿舍外的夜色。
或許,有些東西,本身就是凌駕于理論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