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別院深處一間隱蔽的密室中,只點著一盞孤燈。管家屏退了所有仆從,親自為昭昭斟了一杯茶,他臉上那公式化的笑容終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切的疲憊與凝重。
“薛姑娘,得罪了?!彼L嘆一聲,聲音沙啞,“老奴與二爺出此下策,將您請至此處,實屬無奈…也是走投無路之舉?!?/p>
昭昭沒有碰那杯茶,只是冷靜地看著他:“走投無路?曹府富甲一方,二爺在江寧也算頗有勢力,何至于此?”
“因為我們引狼入室,如今已是騎虎難下。”管家取出一本厚厚的、邊角磨損的筆記,輕輕推到昭昭面前,“姑娘請看,這是曹府與二爺多年來的心血?!?/p>
昭昭遲疑地翻開,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藥材記錄和試驗數據,核心都圍繞著“紫蘭水仙”。
“起初,”管家陷入回憶,語氣沉痛,“二爺一心只想查清十三年前北境軍營的真相,為他那死于瘟疫的長兄討個公道。我們與北方商人合作購入紫蘭水仙,本意是為了重現當年情境,找到證據,證明薛神醫的清白,或是…找到真兇。”
他指向筆記中的一頁:“我們很快發現,紫蘭水仙與‘鎖脈草’混合,會產生一種令人發熱虛弱、脈象紊亂的劇毒,這恰好與曹府上下如今所中之毒一模一樣。但是,”他重重地嘆了口氣,翻到后面幾頁幾乎空白的記錄,“無論我們如何嘗試,都找不到那關鍵的第三種藥材!我們無法復制出當年軍營疫情中,病患起紅疹、上吐下瀉的典型癥狀!”
“所以,你們就自己在曹府下毒?”昭昭難以置信地問。
“是二爺…兵行險招的決定?!惫芗已壑虚W過一絲愧疚,但更多是無奈與悔恨,“他太急于求成了。然而,北方商人借我們之手將大量紫蘭水仙運入境內后,竟暗中在青溪鎮投毒,真正制造了瘟疫之象!他們的目的絕不單純,所圖必然極大!二爺這才驚覺,自己已成了幫兇,上了賊船,卻再無抽身之力。他既無法從戒備森嚴的北方商人那里追查到第三種藥材和真相,又無力阻止他們在青溪鎮的惡行……”
管家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哽咽:“所以,他只能行此險招。既然北方商人想用瘟疫逼薛神醫現身,那他就將計就計,以整個曹府上下中毒為餌,引您——薛神醫唯一的傳人上門。他相信,唯有薛神醫的傳人,才可能知道那缺失的關鍵,才能解開這個困局,甚至…阻止北方商人更大的陰謀?!?/p>
昭昭此刻才完全明白曹二爺那看似矛盾行為下的絕望與掙扎。他去青溪鎮,或許不只是贈銀道謝,更是想去親眼看看那因他間接而起的災難,內心備受煎熬。他引她來曹府,是他在被北方勢力裹挾下,所能做出的最冒險、也是最后的一搏。
“二爺他…沒料到對方如此狠絕,察覺他有脫離掌控、獨自追查的意圖后,便立刻下了殺手?!惫芗艺Z帶悲憤,“他終究…還是來不及了?!?/p>
密室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燈花偶爾爆開的輕微噼啪聲。
昭昭忽然想起懷中的玉佩和密信,取出來問道:“那您可知道這兩樣東西的來歷?這是在二爺書房發現的?!?/p>
管家接過玉佩和密信,仔細端詳后搖了搖頭:“老奴從未見過這玉佩。這些密信…”他快速翻閱后說道,“看起來只是些尋常的疫情防控記錄,并無特別之處?!?/p>
他將物品交還給昭昭,沉吟道:“這玉佩看著像是個信物,許是二爺這些年追查十三年前北疆軍營瘟疫時得到的線索。至于具體來歷…二爺行事向來謹慎,很多事都不會與老奴細說。如今二爺已去,這玉佩的線索,怕是也要斷了。”
他稍作停頓,似在回憶,補充道:“不過老奴恍惚記得,當年鎮守北疆的慕掣將軍,似乎曾將某種信物留給過極其信任的下屬。但這是十三年前的舊事,老奴也不敢確定,二爺也從未提起與此玉佩相關之事。”
這個回答讓昭昭陷入沉思。慕掣將軍、十三年前的瘟疫、神秘的玉佩……這些線索看似無關,卻又隱隱相連。
良久,管家站起身,從一處極其隱蔽的暗格中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鄭重地雙手遞給昭昭。
“薛姑娘,老奴今日違逆主家之命,放你離開,只求你一事?!?/p>
昭昭接過那封沉甸甸的信,只見信封上寫著“薛神醫親啟”。
“請你,務必找到尊師,并查明十三年前北境軍營瘟疫的真相。”管家蒼老的眼中閃爍著最后的、強烈的期望,“這不僅關乎曹二爺和大爺的冤屈,更關乎無數被卷入這場陰謀的無辜百姓。北方商人的野心,絕不止于青溪一鎮!老奴…別無他求,唯有此愿,望姑娘成全。”
“您為何如此相信我?”昭昭握緊信,感覺責任重**鈞。
“因為你是薛無病的徒弟,更因為你的心性?!惫芗衣冻鲆唤z欣慰又凄然的苦笑,“那日你明知茶中有毒,第一反應不是自保逃離,而是不動聲色,設法配藥救人,老奴都看在眼里。醫者仁心,你不會對真相坐視不理,也不會對受苦的百姓袖手旁觀。”
他走到墻邊,啟動機關,一道幽深的密道入口緩緩顯現。
“從此處出去,直行可達后山,備有快馬?!惫芗疫f上一個小包裹,“里面是紫蘭水仙與鎖脈草的樣本,或許對你有用。記住——”他的目光驟然變得無比銳利,帶著最后的警告,“回到青溪鎮后,切勿相信任何人!這潭水太深了,深到…足以吞噬一切?!?/p>
昭昭點頭,將信件與樣本小心收好,轉身步入密道。
在暗門即將合上的剎那,管家低沉而清晰的話語傳入她耳中:
“若有機緣…請替老奴,向薛神醫轉達一句…‘往事不可追,惟愿君安’。”
密道門徹底關閉,將外界隔絕。昭昭在黑暗中駐足片刻,管家這最后的、充滿未盡之意的話語,在她心中掀起了波瀾。他顯然知道更多內情,甚至可能與師父的過去有某種關聯。
她不再停留,沿著密道快步前行。手中的信件、藥草樣本,還有那半塊神秘玉佩,此刻仿佛有千鈞之重。她肩負的,不再僅僅是青溪鎮的疫情,更是一段橫跨十三年、交織著個人恩怨、龐大陰謀與無數人命運的沉重真相。
當她從后山密道走出,乘上快馬,回望那籠罩在黎明前最深沉黑暗中得別院時,她知道,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青溪鎮等待著她。而這一次,她必須獨自面對,在迷霧中尋得那一線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