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再次灑落,縣衙后院那間焦黑的舍屋如同猙獰的傷疤。昭昭很早就醒了,夢中依舊充斥著火焰與那雙決絕的眼睛。她推開門,心有余悸地瑟縮了一下。
院子里,秩序已然不同。杏林堂的伙計們各司其職,但通往藥材倉庫的路徑上,明顯增加了手持長棍的護衛,目光警惕?;馂闹?,防護重心已毫無懸念地傾斜。
沈清辭正與管事交談,眼下帶著青影,一見她便快步走來?!靶蚜??”他聲音微啞,目光細細巡脧她的臉,“灶上溫著粥?!闭Z氣溫和,卻比往日緊繃,那份自責沉甸甸壓著。
昭昭看著他,想起他昨夜焦急的呼喊,努力擠出笑容,帶著劫后余生的調侃:“知道啦,瑾瑜公子。你看,我沒事。”
沈清辭眉頭未展,聲音低沉鄭重:“昨夜是我思慮不周,今后絕不會再讓你置身險地?!?/p>
這時,盧肅捧著脈案悄然出現,臉上是高深莫測的笑:“薛姑娘安好,真是萬幸。公子臨行前囑咐……需更加‘謹慎’?!彼抗鈷哌^廢墟,將“謹慎”二字咬得清晰。
昭昭心中一緊,接過脈案:“有勞盧先生。”新的格局在火劫后確立:沈清辭的保護欲因自責而愈發強烈;盧肅的警示因火災而更迫近。昭昭被置于這溫暖卻窒息的守護與冰冷的審視之間,步步驚心。
午后藥室,昭昭埋首資料。沈清辭與她并肩,思路往往能帶來啟發。盧肅靜坐角落,時而記錄,時而“無意”提供關鍵古籍理論。
一次翻閱薛無病陳舊筆記時,一張泛黃紙頁悄然滑落。昭昭拾起,目光瞬間凝固——紙上用墨線簡單勾勒著一枚玉佩,其獨特形制、中央那道仿佛將玉佩一分為二的蜿蜒紋路,與她懷中那半塊,幾乎一模一樣!
心跳驟然失控!師父怎么會畫下這玉佩?他和這玉佩,和十三年前的舊案,和那位身份成謎的貴人……究竟是什么關系?
她猛地合上筆記,將紙頁緊攥手心,強作鎮定起身:“我……有些頭暈,出去透透氣?!彼龓缀跏翘与x藥室,未注意身后盧肅眼中閃過的了然。
她獨自跑到鎮外小河邊,掏出懷中冰涼的半塊玉佩,回想紙頁圖案,一個可怕念頭滋生——師父的失蹤,難道真與這玉佩代表的勢力有關?那位貴人持有另一半,他追尋師父,是為了真相,還是……滅口?
傍晚回衙,她將自己關在房里,對著燭火發呆。沈清辭送晚膳,察覺異常。
“昭昭,可是遇到了難處?”
她抬起頭,眼中迷??謶郑骸拌ぁ遗挛也橄氯?,會看到一個無法接受的真相。”
沈清辭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冰涼的手,目光堅定溫暖:“昭昭,聽著,無論真相如何,它就在那里。但你要記住,你不是一個人。無論如何,我都會在你身邊。真相或許殘酷,但唯有直面它,才能找到出路。”
他的話語穩住了她的心神?!拌ぃ彼刂仡h首,“我明白了?!?/p>
夜深人靜,昭昭毫無睡意。她重新攤開所有資料——師父筆記、管家記錄、盧肅提供的古籍摘要、沈清辭“溫通滌濁”的思路。
她反復咀嚼“其性黏著,如附骨之疽”與“溫通滌濁”。目光無意間掃過之前忽略的、管家記錄末尾小字:“……郁毒深植,似與血行有涉,常于子時前后加劇?!?/p>
血行?子時?
一個念頭如閃電劃過腦海!
她猛地站起,心臟狂跳!她一直執著“化解”,卻忘了毒素隨血運行!子時正是氣血流注足少陽膽經之時!
“我明白了!”她低呼,聲音因激動顫抖,“不是化解,是引導!需要一味藥,不僅能溫通血脈,更能作為‘舟楫’,將黏著在經絡血脈中的毒素‘裝載’出來!”
她立刻撲到藥柜前,雙手微顫。目光掠過一排排藥材,最終定格在那味其貌不揚的——王不留行!
此藥性平,善通利血脈,行而不住,走而不守,正合“舟楮”之象!
她屏息抓藥,重新配伍:以王不留行為君,引毒外出;輔以溫通之藥為臣;佐使清解郁毒之品……
湯藥在陶罐中咕嘟作響,散發帶著通散之力的藥氣。
藥汁灌入奄奄一息的病兔口中。昭昭、沈清辭、盧肅都緊緊盯著。
時間流逝,病兔未劇烈掙扎或迅速死亡。它依舊虛弱,但呼吸平穩了些,熬過了必死關卡!兩個時辰后,它微微動了動耳朵!
“成了……真的成了!”昭昭喃喃,眼淚奪眶而出。這是長期重壓下,曙光初現的情感決堤。
沈清辭眼中爆發出驚喜,輕輕拍了拍她的肩。盧肅撫須頷首,眼底閃過一絲復雜。
希望,終于在廢墟上探出頭。
然而,就在此時,盧肅收到信鴿密信。閱后,他面色如常,尋機單獨對昭昭低語:
“薛姑娘,京城消息。有人在追查慕掣將軍舊部,動靜不小?!彼D了頓,意味深長,“看來,十三年前的浪,又要翻起來了。姑娘手中的東西,需更加謹慎?!?/p>
說罷,他轉身離去。
昭昭如墜冰窟。剛剛的解藥暖意,瞬間被這遠方警告凍結。她下意識握緊袖中玉佩。
那位貴人……你回京城,到底做了什么?
而這席卷而來的舊日風暴,又會將她帶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