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思園的三日,如同在淬毒的絲絨上行走。
昭昭幾乎不眠不休,纖白的指尖劃過那些被太醫院精心修飾過的脈案,試圖從字縫里摳出真相。謝玄并未現身,但這靜思園本身就是他意志的延伸——所需之物,無聲呈上;她想傳遞外界的消息,石沉大海。
這日午后,她正對著一卷記錄皇帝“午后悶熱,心悸陣作”的脈案凝神,門被無聲地推開。謝玄站在光影交界處,玄衣墨眸,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冷冽。他手中拎著一個半舊的麻布包裹,與滿室精致形成突兀的對比。
“可有結論?”他開口,聲音沒有任何溫度,目光掠過她眼下的淡青。
昭昭放下筆,帶著幾分刻意流露的疲憊,嘆道:“王爺,太醫院的記錄堪比天書,看的人頭暈眼花。這般耗費心神,最是損傷元氣……”她抬眼,努力讓眼神顯得真誠,“您看,這‘籌備損耗’,是不是也該……”
“等你活著從宮里出來,”謝玄打斷她,語氣平淡無波,眼神卻帶著一絲洞悉的嘲諷,“本王可以考慮,讓你在庫房里選一件……不那么顯眼的藥材。”
他刻意停頓,看著她眼中瞬間燃起又強壓下的光亮,像在欣賞籠中鳥雀對一粒金粟的渴望。他享受這種掌控感,享受她明明滿心算計卻不得不依附于他的模樣。
昭昭噎住,暗自磨了磨牙。一件?還“不那么顯眼”?這男人摳門得令人發指!她悻悻道:“……王爺真是寬厚。”
謝玄不再理會她這點小情緒,將麻布包裹擲于桌上。“換上。”命令簡短,不容置疑。
里面是幾套顏色灰暗、料子粗糙的低等醫女服飾。
昭昭一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圖。民醫目標太大,混入底層,才是暗查之道。她拿起一件,指尖傳來粗糲的觸感,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這料子,磨皮膚得很。
“王爺思慮周全。”她語氣聽不出波瀾,“只是,我這般姿容,怕是難以泯然眾人。”她這話帶點自嘲,也帶點試探。
謝玄走近一步,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她,目光如冰冷的刀鋒,緩緩刮過她的眉眼。“自知之明是好事。”他語氣淡漠,隨手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瓷瓶,放在桌上,“凈顏露,清水可除。能讓你看起來……更符合這身衣服。”
昭昭拔開瓶塞,嗅了嗅,專業本能讓她立刻分辨出幾種藥材:“姜黃、橡子粉……還加了點密陀僧?效果尚可,但成本不菲,宮中低等醫女可用不起這等……”她下意識地開始評估,隨即意識到失言,立刻噤聲。
謝玄唇角勾起一抹極淡、幾乎不存在的弧度,冷冽中透出一絲玩味。“看來,你對自己的新身份,適應得很快。”他并未指責她的“財迷”心竅,反而像是抓住了她另一個把柄,“記住,從現在起,你叫阿昭,是因獻上地方防疫偏方,被臨時征召的啞巴醫女。多看,多聽,管好你的眼睛,更管好你的……好奇心。”
他的叮囑如同冰錐,精準而寒冷。
“明日卯時,角門。”他轉身,玄色衣袂劃開空氣,沒有多余的一瞥,“若暴露,無人會承認你的身份。是生是死,看你自己的造化。”
門被關上,室內只剩下昭昭,和那套粗糙的宮裝,那瓶“昂貴”的凈顏露。
他給了她潛入水下的機會,卻也掐斷了她所有的退路。他將她置于最危險的境地,冷眼旁觀,看她能否掙扎出一條生路。
昭昭拿起那瓶凈顏露,走到鏡前,一點點抹去原本明麗的容顏。鏡中人變得黯淡、平凡,唯有一雙眸子,清澈深處,是壓抑的怒意、不屈的倔強,以及被徹底激起的、非要在這死局中闖出生路的決絕。
這溫柔的牢籠,金絲冰冷。而執籠之人,正等著看她,如何在這絕境中,為他攫取他想要的獵物。